“我这便要去了,日后山高水远,不知何时能再与你像今日这般畅饮。”顿了顿,又道,“那小姑娘……”话终究没能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该说的,能说的,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切莫再任性下去,要保重。”
芳准又笑道:“好生啰唆,如今怎变得这么婆妈了?”
狐狸果然不再说,只弯腰朝他一揖,转身便走,因用了缩地之法,眨眼就变成一个小黑点,很快便看不见了。
芳准静静站了一会儿,影子里又传来二号先生的声音:“我看,你还是听他的话,回去一趟吧。别叫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他没说话,过了好久,才露出个淡然的笑容来:“我只是不愿相信……”
话断了开来,他不想再说下去。
胡砂打着哈欠走出来,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手里抓着几本书,一面翻一面奇道:“师父,他给您的什么孤本,怎么又是白字天书?都是空白的。”
芳准哑然失笑,回身一把将书抢过来,自己翻了两下,道:“早就告诉你了,是好孩子不能看的绝世孤本。”
胡砂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喃喃道:“还是你上次说的什么情仇爱恨、男欢女爱的故事?为什么我不能看?”
芳准把书塞进袖子里,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等你再大些吧。”
听着总感觉那什么孤本不是好东西。胡砂怀疑地看了他两眼,懒得问他,反正从他那里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她索性伸个懒腰往回走。
“我好困,师父,容我睡几个时辰再修行好不好?”
芳准忽然抓住她的袖子:“胡砂,陪师父下一盘棋可好?”
胡砂愣了一下,见他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便欣然而允。
胡砂的棋艺很好,这点曾让芳准出乎意料。
还记得五年前,因为穷极无聊,强拉胡砂陪自己下棋,因着她不断推脱,他以为她不会下,还让了她四子,结果第一盘就惨败在她手上。
其后他就再也没让过她半子,大抵是为了挽回第一盘的面子,第二盘他杀得毫不留情,盏茶工夫便吞了她半壁江山,然后便发现胡砂下棋的一个规矩。
旁人若是不相逼,她也温吞水一般,谦卑恭顺,输赢都不在乎。但倘若对她下了狠手,她还击起来却是招招狠毒,而且还有条不紊,吃她半壁江山她都面不改色。
最后第二盘还是输在她手上。
从此芳准便不愿与她下棋,陪着她温吞水,一点也不过瘾,陪着她发狠,却又狠不过她。他宁可欺负白纸小人们,用围棋杀得他们落花流水、叫苦不迭,痛快至极。
隔了五年,今日他又要她陪他下棋,是十分难得的事。
双方执了黑白,分坐两边,杀了不到片刻,胡砂的白子便被他吃了许多,他此番既不相让,也不下狠手,只陪她慢慢磨,一点一点把她的白子都吃掉。
胡砂果然犹豫了,捏着一颗白子思索到底要怎么走。
因很久棋面未动,芳准不由抬头含笑看她。窗外竹林吟声细细,他的目光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下来,看着她的脸在春光中泛出白玉般的色泽,耳旁还有几绺柔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的手撑在脸庞,眉头微蹙,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把棋子转来转去,显然为难至极。
最后似是想通了,眉头活跃地一跳,舒展开来,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放,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芳准大半心思早已不在棋盘上,只低头粗粗看了一眼,跟着笑道:“你输了。”
胡砂不由一怔,眼见他用手抓起一把棋子,一个一个按步骤走下去,轻道:“我下一步走这里,依你的路子,右下角必然堵住,可上方便空了一大块。因我不会步步紧逼,所以你对我吃掉你上方几块地也不甚在意,自觉守好下方便已足够。但倘若我这样走呢?”
他又放了一颗子,正在中心,胡砂脸色果然变了。
芳准笑了笑,挥手将棋盘打乱,起身道:“你的棋路与你的性子一样,若没有被人逼到走投无路,哪怕死了也不明不白。今日不过是青灵真君逼你逼得紧,你尚可从容面对,倘若他日有人与你慢慢磨,你退一步他进两步,你进两步他退一步,最终令你退无可退,只有乖乖落在他手里,你要如何?”
胡砂呆了片刻,低声道:“除死无大事。”
芳准轻轻摇头,握住她的手,轻道:“你的命在我心里,比天地要重,不可轻易言死。胡砂,下棋虽是消遣,与人生却也并无分别,不过都是一场厮杀而已。只是棋盘上输了,还有第二局、第三局,人生却永远没有第二局可言。所以,你要谨慎,千万谨慎。”
胡砂似明非明地看着他:“师父,您也在下棋?和谁下?”
芳准垂下眼睫,将棋子放回盒内,淡道:“只可惜我棋艺不精,大约是要输的。”
话音一落,他转头朝门口望去,低声道:“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进来?在门口干站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