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又重新恢复了清净。
顾辰西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心里想着真是奇怪,为什么从小到大,夏楠总是能这么容易就激起他所有的“斗志”,撤消他所有的理智。
“夏楠……”
“干吗?”夏楠仰起脑袋对视上顾辰西年轻的眉眼,头顶的黄栌树红叶飘摇,树下的少年眉峰清扬,眼神灼灼,看着她的时候眼睛犹为夺目。夏楠好几次都觉得顾辰西有着一双世界上最晶亮的眼睛,每每看到这双眼睛她都会很不屑,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她一直害怕自己会被这双眼睛看透一切。
“夏楠,你听好了,你最好马上喜欢我,因为我可能会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满山的黄栌,幽静的空谷,这句年少轻狂的誓言似是敲击在了每一片红叶之上,很多年之后,夏楠依然记得年少的顾辰西站在黄栌树下说这句话时晶亮的眼神,瞳色里倒影着的女孩红霞轻染,她想也许没有一个女孩能在那样的年纪拒绝这样一个少年给出的誓言吧。
第十章故都的秋
黄栌红叶,驯鸽飞声,夏楠抬头望着这南方的过于清浅的天色,脑海里却想着这时节的北京是否依然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已是秋末,即便是南方的小镇,也显出几分肃杀之气,夏楠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正走到了教学楼下,不知道哪个班级正在上语文课,上的正是《故都的秋》,孩子们书声朗朗。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象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
郁先生的这篇文章夏楠是会背的,站在这空旷的操场边,她忍不住跟着孩子们的声音一起念诵。当年被妈妈逼着记下这些文字时,是毫无感觉地生生地记,可如今念来这每一字都像是掀开的帘幕,那个离开了六年的城市啊,在这帘幕后一一呈现,似乎还能听到驯鸽飞过时的声响,那棵老槐树犹如记忆里的那个人,飘落一地花蕊。那是承载着她所有美好记忆的城市,也是切断她所有去路和期望的地方,六年了,她不曾再踏上一次,哪怕用一抔黄土去祭奠那长眠的亲人,都不曾。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夏楠幽幽地随着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念完这最后一句,嘴角却是微微一笑,郁先生真是好笔触,谁说不是呢,那三分之一的零头,那十八年的岁月,若还能换回,又何止折寿。
夏楠绕过教学楼,手上抱着几本课本,走过食堂时还和打饭的阿姨打了声招呼,知道今天中午要吃红烧鲫鱼,妈妈本就是南方人,这是她爱吃的菜,那她再打个蔬菜就可以了。
走进教工宿舍的门洞,转了两转就到了二楼,掏了钥匙开门,妈妈正坐在轮椅上眼睛看着外面。夏楠换了鞋,放下钥匙和课本,走到妈妈身边,蹲下身子,笑了笑,两手覆到妈妈的膝头:“妈妈,看什么呢?”
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回答,夏楠却还是笑着,顺着母亲的视线往外看,这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木制的窗棱,插销的地方有些生锈,楼下刚好有人经过,是一对学校的退休老教师,手扶着手,慢慢地在校园里散步。
“妈妈,吃了午饭,我也陪您去散步。”夏楠帮妈妈把腿上的毯子拉了拉,尤幸之像是听到了女儿的话,看了看夏楠,又重新看向了窗外。夏楠似是在自言自语:“中午食堂有红烧鲫鱼,妈妈要慢慢吃,不要卡了骨头,我再去打一份蛋黄南瓜好不好?”
吃过了午饭,夏楠也不食言,推着母亲去校园里,孩子们吃了营养午餐有一个多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大多在操场上玩闹,见着夏楠就跑过来喊她:“小夏老师好。”
夏楠笑着跟他们问好,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机灵鬼,学校的校长也姓夏,他们就叫他老夏校长,碰到夏楠就叫小夏老师。
夏楠把妈妈推到一处安静的地方,走到前面帮她拉好毯子,妈妈的手有些凉,她蹲了下来帮她搓着手,脑海里隐约浮现曾经有人也会这样搓着她的手,手再凉也会变得热乎乎的:“妈妈,我小时候是不是比他们还皮?”
母亲像是听懂了,朝着夏楠傻傻地笑。
“妈妈,有个机会,我要去趟北京,您……让我去吗?”
秋还是有些凉意的,夏楠下午没课,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知道她的情况,她陪着母亲回到家里,发现原本被她用海绵包好的桌角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她又重新取了胶带剪刀来,把它包紧,再小心地把剪刀藏好,锁上抽屉。
她已经跟夏老说好了,她带着课外班的孩子们北上领奖参加活动,妈妈就暂时由夏老夫妇照顾。她是推脱过的,毕竟对小镇上的老师来说,能这样公派去北京还是难得的机会,而且来到这里后一直受夏老师一家照顾,她实在不想再麻烦,可老校长一直坚持,她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晚上的时候,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显得有些清冷,即使没有开灯,也把房里的物件照得分明,她睡在自己床上,还是忍不住问自己,想回去吗,北京?
第二日,她将妈妈送到夏老家里,夏师母拍着她的手让她放心,她一定把她妈妈照顾好。夏楠除了道谢什么也不会说,对于这对夫妇,六年来给予自己的,她知道已不是一个谢字能表达的了,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当年的自己稚嫩的除了那自以为是的一身傲气,就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夏老一家却在那样的年岁里教会了她释然,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看到老先生房里的那四个字时自己竟泣不成声,老先生却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说:“夏楠,无欲则钢,莫贪求。”
坐在刚升空的飞机上,三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坐飞机很是兴奋,夏楠照顾他们坐好,这才看了看机窗里透出的蓝天白云,两千米的高空,回故土的心情,想到离开时母亲像是突然认识她了,拉着她的手问:“楠楠,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去接他回来吧。”
哥,那年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如今日的我呢?
她还记得那年北京下的第一场雪,爷爷在床前拉着她的手,老槐树下蜷缩哭泣的自己,好象一切都注定将朝着一个她所陌生的方向发展,爷爷、爸爸、哥哥……那个年少的夏楠注定要在失去中学会成长。
而对那个城市却总是这般的魂牵梦绕,无论是那一棵古槐还是那满山的黄栌,其实不过是心中那个年少的自己,我们舍不得让她如此孑然地站在那段时光里,总想着回去,也许还能在不经意间遇见那时的自己。
第十一章 夏梓回来了
飞机在首都机场平稳降落,天色灰沉沉的,走出机场便是一股冷风,冻得人一颤,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终于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回北京。匆匆拦下一辆车,赶往军区医院。
坐在车上,看着从机场开出一路的景色,不久便飘起了雪花,一下就不可收拾。他还记得去年春节自己回来时爷爷领着夏楠一起来接他的场景。老爷子说话中气十足,小丫头在边上不停地跟他说着七七八八的事情,他被夹在中间都不知道听谁的好,可却是异常开心的,回家了,不就是因为家里有人等着吗?
二十六个小时前,夏梓接到父亲的电话,通话不过几分钟,他却呆呆地握着电话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几分钟,然后才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实验室,直接到了机场,等了几个小时才等到了最快到北京的机位。坐在飞机上他的脑海里就只有父亲电话里说的话,爷爷病重,尽快回来。
夏楠的高三终于在这场雪中迎来了真正的冬天,前几天还在嘀咕这天气竟是干冷,却迟迟不下雪,阴沉沉的,让人的心都跟着瑟缩起来。教室里都是咳嗽声,生物老师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大家冬雪能杀死很多细菌,可以减少感冒的发生,所有人同时看向了窗外,竟发现整个世界都飘起了雪片。
高三是压抑的,所以一场雪就能引起空前的骚动,一连四节课,雪和压抑的激情一起积蓄。铃声一响,全校的学生都一窝蜂地冲出教室,老师起先还喊几声,后来几个年轻的老师直接被学生拖进了雪场。认识的不认识的,同班的不同班的,谁也顾不得还在漫天飞舞的雪花,只知道捡着块雪就朝有人的地儿扔过去。有人摔在雪地上,被围着扔,有人直接被抬起来,马上就有人围过去往他脖子颈里塞雪团,那人被冻得哇哇大叫。北方的雪不黏糊,打在身上也不疼,整个学校的操场上都是一片混仗。
一场雪仗打下来,吃了雪,湿了身,谁也没幸免。夏楠坐回操场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