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长剑支着下巴,双手抱着脑袋,肩膀轻微的抽搐。
青华有些不可置信,那人一身颓败和破落,怎么的看起来很像小楼越?黑袍红绺,加上黑金长剑,青华看清了,可不正是他的小徒弟么:“楼越?”
少年的脸抬起来。
青华从未见过楼越这样的表情。灰暗的脸怔怔的,眼圈儿红又肿,眼里噙着泪,待看见自己时,默不作声流出两行。
泪珠儿连绵不绝的掉下来,那个已经能独当一面,令千里鬼怪闻风丧胆的楼越,此时流泪流得幽幽怨怨,肝肠寸断。
仍是不肯哭出来,扭身,挡住脸。
青华一时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地冲过去。
楼越他出不得越风山界,哪怕他现在与青华相隔不过十余丈,然而这段距离是楼越迈不出的坎,山界是楼越是能到的最远的地方。
青华心里七上八下的,被楼越的眼泪乱了分寸。
当他一只脚刚迈入山界,怀里猛的被一撞,小孩儿冲进他的怀里,一双手绕过腰,死死的箍住他。
青华被楼越抱得动弹不得。
楼越的手劲很大,紧紧箍住他,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
十三岁的少年已长得和他齐高,下巴和脸全埋在他肩上,湿意透过衣料,浸到青华皮肤。
青华尝试地叫唤楼越,着急地问他“怎么了”,然而少年不肯抬脸。
肩上的被浸湿,小孩儿浑身都在颤栗。
没有哭声。
青华被楼越这种哭法哭得心慌意乱,再顾不得其他,一只手搂过去,一只手拍着楼越的肩。
小孩儿的颤栗渐渐转弱,半晌,动静渐渐变小,青华“哎……哎”地叫了两声,不见小孩儿回应。
会不会哭坏了?
青华又去抬小孩儿的脸,小孩子仍旧不肯抬起来,紧紧扣着脸。青华只好放弃,束手无策地僵成一根人形棍子。
他想靠,就让他靠一靠吧。
渐渐身上缠着的力气轻了,哭完了么?青华一边想,一边低下头。
转过去的耳朵正对上少年唇。
楼越变声期刚过的声音干净而凝练,哭哑了的嗓子有浓重的鼻音,更显得那句话浓稠得化不开的依恋: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楼越说。
青华一怔,心里一个激灵。小孩儿哭成这样,愿来是为此。
男儿有泪不轻弹,青华已经有六七年没见楼越哭。他被哭得一边心如刀割,一边灵台警兆顿生。
是何警兆?
青华还没来得及悟出个所以然,怀里的人一软,顺着他的身子滑下去。
青华慌忙接住,把人转过来一看:一张脸铁青的,嘴角一抹血。
再掐脉门一听:筋脉错乱,脚筋断了两根。
把人抱起来,楼越原来立起的地上陷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青华全都明白了:楼越出不得山界,他双脚所站之处就是山界,这是他能走的最远的地方。山界于楼越何止于刀山火海,脚印之深,楼越站此足有半日。
青华完全可以想象这半日间,楼越数次冲撞山界,冲得头破血流的焦灼与悲壮。
楼越是以怎样的心情,踩在这刀尖一般的山界之上,等了自己半日?
青华不敢往下想。
徒弟对师傅应该是怎样的感情?虽然青华没有收过其他徒弟,但他见过其他人收徒弟,师徒之间并不如此。
换作子对父应该是怎么的感情?青华给人当过儿子,他扪心自问,亦非如此。
那么楼越对自己,为何如此?
青华想不明白,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到底是有怎样的执念,才会不顾一切地踩在山界上受刀山火海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