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上,丁原坐在船头默然不语,他此刻的心情,犹如面前翻滚奔涌的河水,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高顺就站在他身侧不远处,但高顺是吕布的部曲,不是他丁原的部曲。
昨夜大火燃烧起来之后,丁原亲眼见证了许多事情,也明白了许多事情。
郝萌提着刀闯进大帐,二话不说就往丁原身上砍,分明是想置丁原于死地。埋伏在帐内的高顺,见到郝萌动手,也是二话不说就对郝萌动手,没有一个字的解释。
最终,郝萌被高顺砍死了。这就是背叛的下场。
郝萌一死,丁原就被高顺护送着离开了军营,连同丁原一起离开的,还有整整四营兵马!可惜,这四营兵马已经不再听从丁原的号令,他们似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吕布。
直到此时,丁原才意识到自己对于麾下并州部队的控制虚有其表。郝萌背着他跟董卓联络,竟然想要杀了他取而代之。吕布背着他去袭击董卓的部下,虽然没有杀他的心思,但对兵权却是丝毫不让。营将韩巍等人,虽然没有背叛于他,却跟吕布暗中往来,如今彻底将他架空。
看着神情抑郁的丁原,高顺开口说道:“都尉,有几句话压在属下心头,今日不吐不快。”
丁原转过头,看了高顺一眼。“有话不妨直说。”
高顺沉声说道:“有件事都尉可能还不知情,郝萌在背叛之前,董卓暗中派人意图收买的其实是主簿。主簿拒绝了黄金和宝马,也拒绝了骑都尉的官职,他对李肃说自己不愿做弑主不忠之人。主簿一直苦劝都尉离开洛阳,都尉却不予采纳。然而都尉可曾想过营内上万的并州将士们心中是怎样的想法?”
“同为汉军,我们为何要留在雒阳与西凉军厮杀?北方的鲜卑人年年入侵,视我汉人如牛羊,好男儿不去戍边保家,却在京城与汉军厮杀,这是什么道理?都尉觉得被人架空愤愤难平,可曾想过造成今日局面的又是何人?主簿曾言,乱世将临,唯有紧握手中刀枪方可保卫亲人和家园。逢此乱世,都尉何必在乎一时浮沉?只要都尉留待有用之身,待到天下大乱时,谁敢言没有复出机会?”
面对高顺毫不留情的责问,丁原默然无语。
是啊,被人架空的感觉很糟糕,但总比被人砍了脑袋要好吧?自己不听吕布的屡次规劝,又不了解并州将士的真实诉求,如果继续留在雒阳,就算这次不被郝萌杀死,下次还会有别人将刀架于脖颈之上。
罢了,暂且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吧。如今吕布已经控制了并州兵马,自己要是不识进退,动摇人心,只怕高顺手中的长刀不会客气。
想通这些,丁原的心情好了一些。他对高顺说道:“这次是吾错了,在奉先未归之前,高军侯有什么安排,某愿替你出面在并州将士面前周旋。”
高顺见丁原愿意配合自己,心里也轻松了许多。这一次,吕布宁可自己留在雒阳与董卓周旋,替并州主力部队争取北归的时间,让高顺心中敬佩不已。
特别是吕布始终不曾动过杀丁原的念头,最终还保住了丁原的性命,这让包括高顺在内的绝大多数部曲都觉得吕布是个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好主公。
杀伐果断的主公固然令人敬畏,但仁慈宽厚的主公却可以让属下敬佩。敬畏与敬佩,虽然一字之差,境界完全不同。
当你敬畏一个人的时候,你先是怕他,下意识的躲着他,不让他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而当你敬佩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亲近他,模仿他,跟随他。
黄河北岸,负责接应大军的张辽和李封终于见到了丁原。丁原对张辽说:“如今董卓已经窃据雒阳,奉先留在雒阳替我们争取北归的时间,行军之事便由高军侯来安排,文远需听从调遣。”
张辽立即领命,不多言语。
以张辽之智,一眼就看出来丁原是被架空了,但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并且对吕布的做法也很认同。作为主将,不能光是想着让属下去拼命送死,给属下寻找一条可以安身立命的道路才是关键。像丁原这样没有远谋且优柔寡断的人,不适合当主公。
高顺上前,对张辽说道:“出城之前,主簿再三叮嘱于顺,见到文远之后,要多亲近,北归之事可与文远共同商议,不可独断专行。顺不才,还请张军侯今后多多支持!”
高顺为人贵重,吕布交待给他的事情,他一定会认真负责到底。当着丁原的面,他就把这些话说出来,其实是在减弱自己的威信,提升张辽的地位。但是,高顺就是这样的人,一个至死不渝的人。
听完高顺一席话,张辽心中激动不已。以他后加入并州的资历身份,居然能让吕布如此看重和赏识,这就非常难得了。吕布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他回归之前,这支大军就由高顺和张辽说了算!
想到之前吕布曾特意让人悄悄渡河给自己和李封送来精良铠甲和武器,张辽此时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看着渡口上一船接一船运送过来的兵器甲胄,张辽低声问高顺:“吾观渡河的士卒,人人皆是制式的禁军装备,如今又有这数目巨大的兵甲不断运过来,难道洗劫了武库?”
高顺难得露出一个笑脸,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件事情。“主簿说,粮食可以给董卓留下,因为董卓的部队有了粮食,就不会去抢百姓的。而武库的兵器、甲胄、箭矢则全部运走,不然将来就可能成为西凉士兵手中屠戮百姓的凶器!武库内还有许多大型的器械,因为无法搬运,都被一把火烧干净了。”
张辽仔细琢磨高顺的话,越琢磨越觉得内涵丰富。一个主簿不想着如何料理军务,却在关心雒阳百姓的生死安危,这样的眼界和格局,似乎不小啊?
并州大营内,吕布躺在榻上,认真听着侯成送来的最新消息。
“启禀主簿,大军已经全部渡河,一切顺利!”
“好,总算是让主力跳出了雒阳这个大火坑。”吕布兴奋的感慨,“接下来,且看我将这雒阳城内的水再搅浑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