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的手脚总不会是昨晚挨了一宿打的高小少爷的手笔吧?
二哥……
白清嘉微微垂下眼睛,心里已将事情的原委摸得差不多了,转身将文书递到静慈手上时又不禁放柔了声音,轻轻说:“你看看吧……要我说,能离总是好的。”
而此刻的薛小姐却已有些恍惚自失。
离婚……
这样大胆的事似乎总是与她无缘,她应当是保守的、是软弱的、是做不成事的……可手上这份薄薄的文书又实在太过诱人,她只要在上面轻飘飘签一个字便能斩断紧紧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尽管这并不能抹去那些已经粘在她身上的污迹、也并不能阻挡此后旁人对她的冷眼与非议,可……
……却能给她自由。
干干净净的自由。
她实在克制不住向往,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已再次跳动了起来,拨开充满死气的迷雾透出一点生机,那么贪婪又顽固,令她同时感到无奈和满足。
“我父亲那边……”
她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试探着问。
“我去说!”高立明立刻抢过了话,唯恐她生出任何顾虑,“我一定会去请罪!离婚都是我的主意!岳父如有不满也都应当怪我!我、我绝不会食言!”
……看来真是被打怕了。
薛静慈垂下了眼睛,又扭头透过窗子看了看外面的风景,那正是一个很灿烂的夏日,阳光很好,天空很蓝,所有花都在开,小孩子们在街上来来回回地笑闹,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我不需要这幢房子,也不需要你给我任何赔偿,”她像是被外面的景色吸引了、眼睛根本移不开,手指却一直攥着那份文书,越攥越紧,“……只要离婚就好了,你把内容改动一下吧。”
这于高立明而言很是天大的好事,却令白清嘉感到十分不妥。
——凭什么不要房子不要赔偿呢?人善被人欺,静慈就是性子太好所以才屡屡受人折腾,要她说就要狠狠敲这混人一笔,好歹要让对方为自己作的恶付出些代价。
可当静慈扭回头来的时候她又从她眼中看到了淡淡的泪光,并不是顾影自怜的悲伤与哀怨,只是柳暗花明的解脱与喜悦——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心,也许眼下便是她平生第一次在主动拒绝什么,告诉别人她想要什么、她不要什么。
分明是另一种坚强……与别人的方式截然不同。
她于是也就歇了继续劝她的心思,暗想横竖往后她有她和二哥照顾、日子无论怎样都会过得很好,这高家混账的钱收不收也实在没有什么差别;接着她又想扭头再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高小少爷教训一顿,可他这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狼狈模样也实在是让她找不到地方下手了,心中一面慨叹二哥做事决绝、一面又不禁担忧他会因此摊上什么官司,毕竟高家背后说不准也有什么倚仗,若是他们知道自家小儿子在外面受了这样的折辱,那……
她抿了抿嘴,心中浮起淡淡的不安,越发没有继续为难人的意思了,只将那份待改的离婚文书随手丢给对方,由着他拖着一身伤千恩万谢而去。
第155章蛊惑“我带着你,没事。”
六月将终,七月将至,与之一并到来的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官司。
——民国六年七月初一,巡阅使张勋驱黎氏而尊溥仪,改当年为宣统九年,通电全国改挂龙旗,史称“丁巳复辟”。
虽说远在沪上的徐冰砚一早就料到北京会出大事,可却也实在没想到黎段二人的府院之争最终牵扯出的竟会是复辟这样的闹剧——上月中旬,张勋便假借襄助大总统之由率五千“辫子军”一路北上,表面上说是为了“调停”,可实际刚一进北京城的城门便急召各地大清遗老“襄赞复辟大业”,6月30日还在清宫煞有介事地开了一场“御前会议”,声势实不可谓不大。
他在抬了清室之后也没忘了自己,立即便自任首席内阁议政大臣兼直隶总督,另还将最忠实的保皇党康有为任命为“弼德院”副院长;京城的百姓真是瞠目结舌,没想到在袁大总统之后皇位又回到了爱新觉罗家,一时间原本早已歇业的黄龙旗店又忙忙碌碌地开了张,已然剪掉辫子的男人们也又到处琢磨法子买假辫子,实在是热闹得开了花。
可惜这场铺张的闹剧最终也没能唱多久,7月12日段祺瑞便率讨逆军讨逆,区区五千“辫子军”焉能抵抗?自然立即节节败退;张勋本人也无奈逃窜至东交民巷荷兰使馆,刚坐上皇位没几天、龙椅还没捂热的溥仪再次宣告退位,复辟在区区十二天内便宣告了破产。
此后黎元洪大总统正式辞职,曾在南京办公的直系将军冯国璋进京任代理总统,段祺瑞则复任国务总理,自此之后直系力量愈强,整个国家的局势都在悄无声息间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而还不等全国上下对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变动作出反应,北京政府便于1917年8月14日正式对德奥同盟国宣战,且果然如徐冰砚此前所预计的那样并未直接派出军队、而是选择输出劳工。
这个消息总算给了全国上下的有识之士一些颇为切实的抚慰,大家决定暂且将上个月发生的复辟烂事往旁边放一放,以便腾出一颗心扑到欧洲的战事上去,虔心祈求战争早日结束、协约国早日得胜,如此一来中国便能在未来的和谈中捞到一些好处,兴许还能从此转了国运跻身强国之列,往后再也不必当牛做马任人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