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的一生……
想逃离疾病,想逃离父亲,想逃离婚姻……每走一步面前就出现新的牢笼,她是再软弱不过的人,没本事从里面逃出去,只能一次一次被拖拽着陷入更糟糕的境遇,变得越来越不幸。
此刻她又能指望谁呢?
指望发疯的男人恢复理智、凭空生出一点对她的怜悯心?还是指望前面的司机先生能看不下去、违背他雇主的意愿阻止他施暴?
都不可能。
她是孤独的,所以活该忍耐这一切凌丨辱和暴行——这又有什么呢?不就是她一生苟且的常态?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连哭都不会哭的,一个软弱到头的人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眼泪,她会小心地把它藏起来,自欺欺人地将它当作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最后的反抗,尽管它是那么空洞无力,却依然能在她心里撑起一片残破的瓦砾,让她蜷缩其中躲避风雨。
面前的男人揪住她头发的力道变得更大、似乎也渴望看到她求饶,她偏偏不,就以弱小的样子与他对峙,他于是生气地扬起手来打她、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玻璃上撞,她剧烈地喘着粗气、又不停地咳嗽,眼前已是一片光怪陆离,不知道是看到了车窗外的霓虹还是看到了所谓天国的大门。
“砰——”
车内忽然发出一声闷响,是高立明因车子忽而的颠簸摇摆而将手臂撞在了另一侧的车门上,他勃然大怒,质问前面的司机:“你是怎么开车的!想死吗!”
那司机还没来得及回答,车后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与此同时刺目的白光一闪一闪,似乎是后面的那辆黑色轿车在试图逼停他们。
“少爷,”司机已经慌了神,“您看这……”
高立明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碰上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能停车——他虽然出身显赫,但家族的根基都在北京,倘若真跟沪上的地头蛇纠缠起来多半是讨不了好,于是便大声对司机下令:“开快些!甩掉他们!”
司机得了令,立刻狠狠一脚油门窜了出去,哪料身后那辆车同样开得更快、不仅死死咬住了他们的尾巴,而且眼看着就要追上来了!
真是……真是不要命了!
高立明着了急、也顾不上再打身边的女人,只一个劲儿催促司机加速,薛静慈气息混乱地斜靠在车门上,下一刻忽而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股巨大的冲力让她险些跌下座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光影重重叠叠乱成一团,混乱间忽然看到高立明那一侧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外面、黑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根被点燃的香烟明明灭灭。
“下车。”
冷冷清清的两个字,明明并不凶戾、比萦绕在他指尖的烟雾还淡漠,却像跟尖针一样猛地刺上她的心,疼得她一下子流出眼泪了。
“你是什么人?敢拦我的车?”高立明却还在色厉内荏地叫嚣,“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对方却似乎根本懒得跟他废话,夹着烟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身后立刻便出现了几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二话不说便将还在吵闹的高立明从车里揪了出去,“砰”的一声又将人扔在了地上,让他那体面的西装立刻沾满了街道的灰尘与泥土。
叫嚣声立刻消失了,薛静慈坐在车里、只听到高立明在懦弱可笑地求饶,与片刻前那异常雄武打人的架势大相径庭;下一刻站在车门外的人便弯下腰朝车里看了进来,漂亮的狐狸眼依然华美迷人,如同淬着这世上最致命的毒药,一眼就能勾得人为他生为他死。
映着朦胧的霓虹他也同样看清了她,凌乱的头发和挂着泪痕的脸颊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她刚才的遭际,下一刻他忽而变得异常阴鸷,而那是一种原本不该出现在二少爷脸上的神采。
他回过身关上车门,在一望无际的黑夜里狠狠一脚踩在高立明的肩上,立刻引得对方尖声呼痛。
他连眼神都没动上一动,似乎早已习惯了别人像这样对他求饶,力道立刻变得更狠,声音也像结了冰,在问:“你打她了?”
高立明却顾不上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地呼痛、求饶,这耗尽了二少爷的耐心,又是一脚踹在他脸上,声音猛地变大,质问:“我问你是不是打她了!”
他身后那几个黑衣男子见状面面相觑、都知道二爷动了真火今夜恐怕不会善了,于是一个控住前排想开车逃跑的司机,另几个又四下看着街道各处、提防巡捕房的人来坏事。
而直到此刻高立明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为了自己的妻子而来,生死未知的恐惧、被人羞辱的愤怒、酒后上头的冲动同时裹挟了他,他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踩在脚下的男人,脑子里忽然便闪过了一个念头。
“是你?”
“你就是那个拿走她嫁妆的奸夫?”
“卑鄙下流的姘头!有什么资格管我和她的事!”
“她是我的妻子!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她就是残了、死了也是我高家的人,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我……”
疯狂的嘶吼忽然中断,高立明的喉咙就像忽然被人掐住了,只因面前的男人忽然掏出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就那样笔直地指着他的脑袋,“啪嗒”一声子弹上膛,明明是那么微弱的声音,在这片寂静深邃的黑夜里却仿佛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