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看着我那无比呆滞的神情,他知道现在无论跟我说什么都是白费了。他不再跟我科普艾滋病,而是突然话锋一转,问我什么时候还他钱。
「我欠你……多少钱?」我试探性地问出了这句话,但其实我心里大约是有数的,只是我不敢细想。
「我刚才看了一下,上次的可卡因,还有这次飞仔帮你记的账,冰毒和杂七杂八的阿片药,两万四。」
「这么多?」我吓得大喊一声。
真是祸不单行,我一度开始衡量「我有可能染病」和「我欠了很多钱」哪个冲击力更大,我甚至开始幻想,我要是得了艾滋,然后死掉,是不是就不用还守宫的钱了?可是如果这样的话,茉莉一定会一辈子都瞧不起我,还是说她仅仅在心里鄙视我一阵子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根本就不值得她记一辈子?
我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对守宫说:「欠的钱我会慢慢还,我现在就去发货……我将功折罪。」
没想到守宫居然也跟着站起来,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门口拽:「你走吧,你快走吧,你回家歇几天吧,不用你发货,你快走,我怕你死我仓库里。」
临走的时候,守宫又赊给我了一盒羟考酮,让我快点下劲,然后好好睡一觉。
他说我现在的问题不是有可能得病,而是我再不吃饭就活不过今晚了。他这样对我,我居然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
我打车回了南站附近的出租屋,在楼下超市买了点水果和面包,结账的时候,售货阿姨看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脸关切地问我需不需要帮助,需不需要去医院?我不过是连吸了一个星期毒没睡觉而已,我能需要什么帮助呢?难不成她能帮我把欠的两万块钱还了?
但我还是谢谢她的好意,告诉她我只是生病了。
到家了,我好久不回的家。
那天我走得太匆忙,主要是我也没预料到我会离开这么久。厕所洗漱台的水龙头没关严,滴答滴答地像眼泪一样,满地都是积水;空调的制热足足开了七天;
茶几上放着没吃完的剩盒饭,早就发霉腐烂,苍蝇围着残羹嗡嗡乱飞;整个房间里一股扑面而来的刺鼻的潮气和腐臭味,刚才在超市里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一点食欲也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瞬间整个人都有种崩溃的感觉,只好硬着头皮倒垃圾、拖地、开窗通风……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我终于拖着快要散架的骨头爬到床上去。
我开始狂吃水果。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强迫自己吃了东西之后我感觉好多了,那种空虚绝望的濒死感逐渐消失,身体的散冰也几乎彻底结束了。
现在我只要好好睡一觉就好了,我需要阿片类的药物来辅助我进入甜蜜的梦乡。
我吃了三片羟考酮,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吗啡精灵开始在我的骨缝里穿梭游曳,身体里的小小海浪宛如一颗脉冲子弹,顺着我的骨髓从脚趾一路麻到脖颈,最后盘踞在我的头颅里,我终于在这一刻摆脱了所有的纷扰。
我终于睡着了。
我睡了好久好久,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在梦中,吗啡精灵始终与我同在。
我梦到了故乡的毕摩仪式,我们约色家的毕摩正在为一对婚礼的新人念平安经,祈福禳安。那位新娘子长得美丽动人,她的肩上披着一件白色的披毡,黑色的长裙盖住脚踝,披毡尾部的流苏和她鬓角的发丝一起在风中摇曳。
我走到他们三人的身旁,递给毕摩一块炭黑色的腊肉,他摇了摇头。我又给他一只杀好的鸡,他又摇头。我又莫名其妙地递给他一个针头堵塞的注射器,他咧开嘴笑了,生姜一样干枯的手接过我手中的注射器,插在他盘起的天菩萨发髻上,他感谢我,说愿意帮我通晓未来,为我预言一件今后会发生的事。
在梦里他从不说话,但我可以听到他苍老又干瘪的声音。
我问他:「我将来会娶一个怎样的女人?是诺苏女人吗?」
他摇摇头。
「那就是汉族人了!是茉莉吗?是她吗?」我激动地追问。
他又摇头。我大失所望。
「那是谁?小宁?卉卉?还是小景?」
他继续摇头,都不是。
他说我的未婚妻不是茉莉,是一个我素未谋面的女人,但我和她在多年前就有过一段微妙的缘分,并且我会在不久的将来遇见她,就在2002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