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挪开步往回走,门背后的校长突然把泰语换成了中文,听到他出口的那一句时,我脚底像灌了铅,挪不动步子了。
“楚老板,我……我问你,为什么普密特说有警察已经注意到我了?为什么?你们当初向我保证过的,没有人会知道的……有内奸?……你们把他杀了又有什么用?……晚了,晚了啊。”
“你们毁了我,毁了我啊。”
门内老人暗哑的咆哮接近崩溃边缘,伴着绝望的哭声,门外的我五雷轰顶般恍惚了一下,只觉得残酷的事实犹如血盆大口,咬的我措手不及,我脚底一软,赶忙背靠向墙面,怔怔的,一时还难以接受这样可怖的真相。
菲哥也听出了不对劲,面色异常凝重,却又摸不着头脑,刚下意识想张口,我回神过来朝她竖起食指“嘘”了一下,然后偏头听着门内老人还在对电话里的人发狂怒吼,拉着菲哥无声地往回走。
老人略显压抑的哭声渐渐远去,恍惚中他多年前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回荡:亮亮你不能一辈子都坐在警车后面,你要坐前面,你可以的。顽石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亮亮,拂去你身上的沙尘,向所有人证明你是一颗金子……
我内心凄凉。
多年以后,我已成了金子,而你,却被沙尘蒙蔽,堕入了人世的浊流中。
怎不教我唏嘘?
走出实验楼站在阳光底下的那一刻,我全身冰凉,从脚底渗入的寒气弥漫至全身,彻骨的寒冷将我无情吞没,我喘着粗气,双唇微微颤抖。
菲哥见我古怪,急着追上我问,“亮亮,怎么了?他妈的到底怎么了啊?校长做什么事了让警察盯上了?我听着怎么这么渗得慌啊。”
我的心彻底乱了,想不好要不要告诉菲哥,校长的仁善形象已经在我心里垮塌,那种偶像溃败的轰塌感太过伤人,我不忍心菲哥也有这样的体验,只是抿紧唇,无头苍蝇似的往前猛走:“先别问了,咱们赶紧走吧。”
“亮亮你他妈要憋死我啊,到底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咱们老校长是不是犯事了?”
“你别他妈摆死人脸给我看啊,吭一声行不行?急死人了。”
菲哥一直不依不饶地百般追问,我坐在车里,两手抱头靠在方向盘上,试图让自己混沌的大脑镇静下来,菲哥坐我边上巴巴盯着我看,眼神焦急,沉默好半晌,我抬起头视线涣散地盯着前方,静静说:“菲哥,我现在一个字也不能说,我只告诉你,校长他……有麻烦了。”
听我以这样严肃地口吻说这番话,往常嬉皮笑脸的菲哥缄默,我们一路无话,各自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心灵折磨中。
而获知真相的我,显然更加痛苦一些。
我想,也许我是这个城市里唯一知晓“龙哥”就是杨校长的警察,这中间讽刺意味十足,多年以前,当他还是清清白白的教书匠时,他在我人生最迷惘的时刻,站出来无条件支持我做警察,多年以后,他成了我的嫌疑人,我不得不为他戴上沉重的手铐。
是基于恩情放了他,还是出于道义抓捕他?
放了他,我会良心不安,抓捕他,我还是良心不安。
上天或许在惩罚我,它近乎无情地冷眼看着我在道义和恩情苦苦煎熬,要我必须从中做一个选择,可无论选择哪一个,我都将毕生遭受良心谴责,忠孝不能两全。
我怎么挣扎,都是错。
送菲哥到家,菲哥跨出门时我叫住他:“菲哥。”
菲哥转头看我,眼神伤悲。
我握着方向盘问她:“如果有人要你在,道义和恩情里选一样,你会选哪样?”
菲哥深深地看我一眼:“能不选吗?”
我摇头苦笑。
神情颓败回到家,傻坐了一会,我打电话给李放,问他海神会的据点是不是在泰国,那个黑帮里头有没有人是姓楚的。
李放在电话里并不诧异:“是,他们的帮会总部在泰国来着,这两年千方百计想渗透进国内来,这主要是因为帮里有个风头很旺的华人老大,没错,就姓楚,手段毒辣,据说是个笑面虎呢。”
“那个国际刑警派进去的卧底怎样了?”
“啊?这倒不清楚,很久没传来消息了,反正这案子悬了,咱谭局十之八九要毁在这案子上了。”
黄昏渲染了内心悲伤,远方晚霞晕出一片浓艳的血色,我置身于蔼蔼暮色一个多小时,晚风习习,杨校长的哭声犹在耳边回荡,我的脑子渐渐清明。
当年他劝我迷途知返,而今角色轮换,我亦应该站出来告诉他,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在酿成无法挽回的罪孽之前,他还能自我救赎。
一旦想清楚,我冲出门跳上车,驶向母校。
迫不及待地飞车到母校门口,门口大伯探出头来,见我,招招手放行,停好车,在车里静坐了会,手紧抓着方向盘,内心不安惊慌内疚交织在一起,想劝校长投案自首,自己却有种犯罪的错觉,赶赴刑场一般地忐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