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不哭(1)
她才一岁半,父亲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
麻醉过后。光亮一点点从她的眼睛里消失,熄灭了。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在慢慢合上之后,缓缓地,从眼角落下。
病房很大,静静的。一个小不点,孤零零地躺着,床显得特别大。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就是那个受伤的,一岁半的女孩。她张了张嘴,想哭,脸上挂着泪。她的父亲送她到医院,就走了,不再出现。留下她一个人,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
她的一条腿缠着绷带,悬空吊在架子上,架子很高。她全身都裹了绷带。她这样躺着已经一个月,身边没有亲人。
“42%的面积被烧伤,35%是三度重伤。”主治医生说。
女孩哭起来。
护士摸摸她的手:“宝宝不哭。”
医生说:“宝宝不哭。”
我也说:“宝宝不哭。”
孩子哭得更厉害,喊:“妈妈,妈妈。”
妈妈不在。没有人知道,她还能不能见到她的妈妈,她的爸爸。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的家人是谁。她一个人,被丢在医院。南京红十字医院。
2004年3月9日。白下路,南京红十字医院。
晚上8点,7病区,烧伤科。门卫打来电话:一个小女孩烧伤,很重。护士赶忙下楼,去接。
“我到一楼电梯口,两个男的,前面那人手里抱着个孩子。用棉被严严实实地裹着。上了电梯,他说两天前火烫的。小孩她妈妈回四川老家弄钱了。他在镇江打工。孩子在句容医院治过。医生让转来这里。那人后面跟着的是他朋友。”护士说。
病区处置室。乔骋医生已经在这里等,他是烧伤科主任。“烧得非常重,非常危险。左侧下肢已经炭化。用手敲,硬梆梆的。血管也烧焦了,血管就像树枝形状,僵化凝固着。孩子休克了。”
“孩子上肢全是针眼,没法打针。包扎也很专业,显然在医院抢救过。”
病区进入紧张状态。
“切静脉。输蛋白血浆、输抗生素、输抗休克药物、输维生素。”
“全身检查。换药,重新包扎。”
孩子的父亲靠着床,蹲在地上,用手按着胸口。他的朋友去办住院手续。“我身上只有1000元,孩子她妈妈明天就来,带钱来。”办完住院手续,他的朋友说妻子也在住院,得走。孩子的父亲守着孩子。他站不住,他说三天没吃饭了,也没睡觉。他蹲着。
一个小时过去,孩子从处置室被推进重症监护病房。
孩子在输液。父亲在床边看着孩子。孩子又黑又瘦,脸上皴得厉害,或许是哭的原因,皴的地方甚至结了痂。
父亲摸着孩子的手、孩子的头,孩子昏睡着。他趴在孩子的床边,看她的脸。他两眼充血。
父亲在孩子的床边趴了40分钟,孩子始终睡着。
“我要吃点东西。”父亲一脸痛苦,只在登记表上写了孩子的名字:李霞,年龄:一岁半。家庭地址:四川内江。就捂着胸口,要下楼吃饭。
父亲走了。从五楼的楼梯走下去。
有护士下楼去,在三楼楼梯口看到他。他趴在栏杆上吐,吐完了,一直趴着。
他的表情痛苦而伤心。
他没有来。他再也没有出现。他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医院。
“孩子处于休克期。四肢发冷,血压低,心率快,发烧,39℃。”乔骋主任说,“随时都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