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杨光之前躲我的时候,眼神倒和那时真有几分相似,只是我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老天的安排,根本没有把他和这件事情联想到一起。'
那天杨光被于越抱着,就这样站在马路边一直哭了很久。于越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心中压抑了许多年、从不肯轻易触碰的伤痛情绪似乎也随着听在耳里的哭声全数发泄出来。而紧紧抱着杨光将他紧贴在胸口的动作则更像是于越自己在抱紧一个依凭——整整九年,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于快,甚至杨阳也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他十分害怕将事情摊开来摆在台面正视,他独自一人根本承受不了那份来自内心的强烈自责。
之后差不多快到十一点杨光才渐渐平静下来,但因为哭的时间太长,他体力有些透支,手臂上的伤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伤口一直没能完全止住血。为了保险起见,于越带他去医院挂急诊包扎了伤口,又打了一针破伤风,但不知道是疫苗反应还是伤口感染,到家的时候杨光还是发了烧。
腋下温度超过38度,于越不敢怠慢,又不敢乱喂药,只能用酒精给他降温。整个过程中杨光显得乖巧无比,被高烧逼得水汪汪的两只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有时看他手臂上的纹身,有时又抬头去看他的脸。
于越怕他烧糊涂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他发现杨光和一生病就闷头大睡的于快很不同,很愿意说话,虽然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在哼哼唧唧,但是说得挺多,甚至有种小孩儿才有的呱噪。
“你为什么说我不是凶手?明明是我推他出去的……”
“你是故意的?”
“不是……我只是开个玩笑……我没想到会正好有车过来……”
“你难过吗?”
“现在想起来就会很难过……我们是好朋友——那个时候很害怕……”
“因为我?”
“……他们说你杀过人……”
“我没杀过。”
“但你想杀我……我感觉得到……”
“当时的确是的。”
“……那后来为什么放我走了?”
“因为你……算是救了我一命。”
“?”
于越看着阳光脸上的疑问,很难得地露出一点微笑:“我那个时候本来要去参加一场帮会的火并,但是因为出了于快的事,我去抓你回来,完全把那件事忘记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逃过了一劫——那次警察出动打黑,去参加火并的人全被一网打尽。”
“……那不是我救的你,”杨光歪着头很仔细地听着,被于越抽了一个耳光的半边脸颊已经消肿了,但于越坐的角度还是能看见上面的指印,“救你的是于快。”
于越闻言很深地沉默了一阵,最后点点头,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的确……我才是罪魁祸首……我那个时候对他太严厉,却很少陪他,还给他做了最坏的榜样……他学习不好我只会发火,回家看不见他到处找,找到了还是发火……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成天混在外面不着家,后来也就不会……”
“不……你很好,他一直很崇拜你……”杨光一边说一边把脸更向他那边侧了侧,语调中有一种急于解释的意味,“他也知道你常常不在家是为了挣钱,对他严厉也是为他好,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经常对我们炫耀。”
“炫耀什么?一个马仔而已,除了虚张声势,什么都不是……”
“炫耀他有个好哥哥。”
杨光没有说出来的是,那时他和于快玩在一起,其实特别羡慕他有这样一个哥哥。虽然每次于快提起他时说的都是自己挨揍的事情居多,但他不自觉间从言语肢体间流露出的那种幸福感实在很难被人忽视。
杨光当时并不太能理解,只是对于快所描述的那种生活单纯地觉得羡慕。有时候他甚至有些嫉妒——与他同样经常疯玩在外面、回家吃不到一口热饭于快,时不时地还会因为担心挨揍而临时抱佛脚,但他却无论在外面做了什么都没有人会去在意。
心思就这么忽近忽远、混乱模糊地飘忽着。杨光觉得自己似乎睡着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于越不在房间里,但床脚边的凳子告诉他昨天晚上那些并不是做梦。
他于是斜趴在床边盯着那个木制的方凳看了半天,直到完全清醒了才慢慢爬起来,摇晃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向外走去。刚走到房门口,于越就从外面推门进来,看见他起来了就立刻伸手过来摸了摸额头,而后点点头轻舒一口气:“总算退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