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如梦初醒,看到面前?景生关切的眼神?,眼泪顿时决了堤,但她?并不想让景生知道姆妈对她?做的这些事,因为太过耻辱,她?也不想告诉景生她?是怎么激怒姆妈换来这一记耳光的,因为太过残忍。斯江忍了又忍才对景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不了,我出去走走。”
景生默默跟了上去。
斯江穿过弄堂,上了马路,直接往静安寺方向走。景生落后她?一步,两?人什么都没有说。
太阳苍茫茫的,马路上车水马龙,这个夏天?在三日?两?头的台风中闷热有余威力?不足。
穿过北京西路,第九百货商店门口排队的人转了好几个弯,看上去一片乌泱泱的人头。
“麻烦让一让,谢谢。”斯江从人群中挤过去。
“覅插队!小姑娘!”排队的人不乐意地顶住斯江不给她?过:“看不见大家都在排队伐?”
“就是就是,阿拉早上三点钟就来排队了!”
突然,百货公司大门口出来一个黄牛,满头大汗地挥动着手中的票证,声嘶力?竭地吼着:“最后三十件男士羊毛衫,六十五一件!撒宁要?(谁要)”
队伍里立刻冲出几十个人挥舞着手中的马夹袋:“吾要!吾全部都要!”
斯江被人群挟裹着挤出了队伍,还好景生一直拉着她?的胳膊,不然摔上一跤肯定?马上被后面的人踩伤。
又有个黄牛跑出来喊:“十台电视机刚刚到,覅票——”他还没说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多少寸,队伍里又冲出几十个人去抢。
“吾要,吾要五台——”
“十台噻把吾!(十台都给我!)”
转眼前?面又挤得水泄不通。
斯江怔怔地驻足看了片刻,想起春节前?后全家抢购板蓝根和消毒液的事,但眼前?这个场景实在太过魔幻,她?忍不住问景生:“到底怎么了?电视机好几千块钱一台,谁家一口气买五台十台?”
景生淡淡地说:“倒手卖了赚钱。随便什么牌子什么尺寸的电视机,这两?个月随随便便都涨了几百块了,据说还要涨好几百块甚至上千块。”
“万一不涨了,万一降价了呢?”斯江瞠目结舌,看着一个阿姨心满意足地抱着十几件绒线衫走过去,看神?情抱的不是绒线衫,而是金山。
“谁都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景生拉着斯江侧开身,给两?个老?伯伯让路,被他们拎着的重重的化肥袋撞了一下。
队伍里有人喊起来:“爷叔,买了啥?化肥?”
“盐。”老?伯伯笑眯眯地提了提:“五十斤盐,买好安心了,吃到老?死,随便涨多少,涨去金山(上海郊县地名)都不怕。”
人群里一阵骚动,马上有人跑出来打听他们是在哪个门市部买的。
斯江留神?听着,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
“酒肯定?要去抢啊,涨得一塌糊涂。茅台从二十块涨到两?百四了!我隔壁邻居六十块的时候借钞票买了一百瓶,昨天?刚刚卖掉一半,尽赚六千块洋钿!”
“中华也可以,一块八一包涨到十六块一包,赚起来不比茅台差,只要侬有条子,买得着。啧啧啧。”
“帮帮忙!烟酒抢不到的!当官的老?早条子批给自家亲眷了。”
“你们说的都是小来来(小意思)。阿拉弄堂里一个小阿飞,伊阿姐做了XX一把手的姘头,大老?虎们倒起来才叫煞根,金银铜铁锡、木材钢筋、农药化肥、汽车,一进?一出,几十万几百万都有,几千块几万块的倒来倒去,他们看也不会看一眼的。你们以为今天?这十台彩电啥地方来的啊?阿拉小老?百姓闹腾了二十天?,伊拉(他们)弄了十??台来糊弄阿拉,结果呢?照旧落进?黄牛手里,懂经伐?现在就是要当官,当官就能发?财,十万官员九万倒,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日?脚没办法过喽,阿拉车间去年一个月一百六,今年两?百一,算效益不错的吧?结果呢?样样东西价钿涨一倍两?倍,十倍八倍的都有。”
……
斯江和景生转上南京路,往外滩方向走,稍微留意一下,她?才发?现只要是个商店,不管在卖什么,都在排队,前?面的人恨不得全部买空,后面的人愤怒呼喊。连陕西路路口的景德镇瓷器店都排上了长队,橱窗里的半人高?青花梅瓶标价九千八百块一对,白瓷蓝边的面碗从两?块五涨到十二块一个,还有人提着一串喜滋滋地出来。
皮鞋店、钟表眼镜店、儿童食品商店,一路过去都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人满为患。
“看来老?百姓手里都挺有钱的,”斯江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了社会新闻上:“但是我看报纸上电视上却从来没报道过官倒、抢购、涨价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简直是疯了。”
景生隐晦地点了一句:“记者不是什么都能报道的,特别牵涉到‘官’和‘民’,甲肝的时候不也——”
斯江敏感?地转过头问:“你觉得我妈那样是对的?是为我好?”
景生苦笑了一声:“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斯江深深吸了口气:“你放心,我已?经好多了,不会对你乱发?脾气。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就是我和她?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她?没跟你商量就改了你的志愿是不对,”景生瞄了一眼斯江的脸色,“很?不对。”
斯江心上缓了缓。
“她?要是跟你商量,你会同?意改成H大英语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