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放学回家,男孩站在玄关,便听见客厅传来激烈的争执,他辨认出来,那是父亲与离家许久的母亲的声音,还有物品砸落的骇人声响此起彼落。
男孩想拔腿逃离,可是又渴望见母亲一面,最后,他敌不过思念,踮起脚尖悄悄走进屋内。
接着,他就目睹一幕惨况——他的父亲掐住母亲纤细的颈项,男孩很想冲上前救妈妈脱离魔掌,可是他好害怕好害怕,怕自己也会被爸爸抓住,犹豫之际,他发现妈妈已经动也不动的倒在沙发上奄奄一息。
后来,母亲在送医的途中便宣告死亡,父亲坐牢时几度自杀失败获救,最后却因过度伤悲,在牢里抑郁而终。
男孩成了没人要的孤儿,亲戚们没人想收养他,踢皮球似的互相推卸责任。愿意接近他的,仍旧是邻家女孩,小小圆圆的身躯是男孩的避风港……
忽然,已经死去的父亲又出现在男孩面前,将男孩锁在酒气冲天的小空间里,不断逼他喝酒,身体实在承载不了太多酒液,于是从眼睛、鼻孔及耳朵喷洒出来,男孩痛不欲生——
几经奋力挣扎,滕洛的俊脸因痛苦而纠结,口中逸出无助的低号。
直到他霍然睁开眼,令他感到惊悚的恐怖画面倏地消失,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他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待思绪一点一滴回到脑中,他才想起自己已经长大,那只是一场恶梦……
但也不是梦。
除了死去的父亲复活,其余的情节都是真实发生过,有时候,真实人生比梦还要教人惊恐。
那是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烙印,逃离不了的阴暗深渊,一场永远醒不了的恶梦。
滕洛撑起因深陷恶梦而耗损体力的虚软身体,双手插进汗湿的黑发中,抱着头陷入无声的悲痛。
可能是晚上喝了一杯威士忌所引发的症状之一,才又让他梦到这些如地狱般的往事,深深凌迟着他的心。
儿时受虐的恐惧固然深植于心,亲眼看着亲生父亲掐住母亲脖子致死,他却没有出面制止的勇气,他觉得自己是帮凶,他无法宽恕自己的罪行。
他不单单是杀人凶手的儿子,也沾染了满身洗不去的罪恶……
儿时经历过的伤害或接受到的善意,将会一辈子留在心底,成为永恒的印记,无法磨灭。
“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不是唐子骐,你是滕洛……”他揪扯着发,喑哑的嗓音痛苦又压抑,反复数次的呢喃。
经过一阵自我安抚后,滕洛的心神稍微趋于稳定,他下床,步出房间,想喝杯开水滋润干哑疼痛的喉咙。
狠狠喝下半壶水,滕洛才终于感到止了渴,不再口干舌燥。
他看向墙上的钟,时间刚过凌晨一点。
他刚从恶梦中抽离,心有余悸,根本了无睡意。
滕洛没有回房,而是缓步移向客厅。
意外的,客厅的灯还亮着,茶几上红色烤漆的崭新笔记型电脑,仍然开启并运作着,然而操作者却歪斜地窝坐在地上,枕着沙发,呈现熟睡状态。
滕洛来到桌前,居高临下的凝望她露出的半张脸庞,是那么宁静美好,仍像孩子似的,散发着不懂人间险恶的纯真,奇异地驱散他恶梦后萦绕于心的厚重阴霾,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朗。
刚刚梦里的牛皮糖女孩,经过岁月的洗礼,甜美的外型以及修长纤瘦的体态,和儿时圆滚滚的模样大相迳庭,但个性却没有太大改变。
“梦娣……”他俯身,情不自禁的伸手拂过她的颊畔,柔嫩的肌肤依旧是孩提时期的触感,令他贪恋,沉痛的心被救赎了。
他的眼神温柔,动作轻而缓的撩开她垂落的细柔发丝,却还是惊动了睡眠中的人儿。
梦娣敏感地嘤咛一声,随后掀开惺忪睡眼。
滕洛慌张的收手,狼狈退开,别过脸掩饰他的尴尬无措。
梦娣眨了眨长睫,慢吞吞地坐直身子,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直到混沌的脑袋恢复运转,她才懒洋洋的开口。“滕先生?刚才……”睁眼时,她瞥见他伸出手,大概发现她醒来,所以很快缩回去。
“不要在客厅睡觉。”滕洛嗓音低哑,打断她的疑问。
“喔,只是不小心睡着了。”梦娣揉揉眼睛,咕哝道。
他本该冷漠的撇下她,保持两人的距离,但现在的他不想独处,不想任凭巨大的悲伤惊惶将他吞噬。
滕洛驻足在原地,却找不到理由停留,他黯下眼眸,把所有孤独哀伤都往肚里吞,他一向习惯独自承受的。
“膝先生,你的身体好点了吗?”梦娣忽然问起。她忘不了晚间他显得惨澹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有些异常。
滕洛猛然一震,回头看她,眸光闪过讶异,喉头竟微微哽咽住。
梦娣不晓得为何他的眼睛看起来如此忧伤,勾动她的恻隐之心。“你……不快乐吗?”她细声问。
虽说她认识他的时间不长,正面接触的机会也不多,但没有一次看见他在笑、没有一次看见过他眼里的热度或正面情绪,总是绷着嘴角,凹陷的眉心似被重重心事压垮,纵使他长得很好看,也没人敢亲近吧?
滕洛的眼眶一阵酸楚,他咽下喉中的硬块,不答反问:“这世上有什么值得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