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档酒店和便宜旅馆到底还是有区别的,里面四处都灯火通明,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熏香,洁白的床单上用玫瑰花瓣拼成了一个爱心,半通透的玻璃设计让整间房充满了若隐若现的暧昧气息。
陈恕弯腰把庄一寒安置在床上,随手将被子掀开,那些嫣红的玫瑰花瓣便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寂静无声的雨,落地时比雨水更让人可惜。
陈恕看也未看,他俯身帮庄一寒轻轻褪去外衫鞋袜,又把对方的西装外套拿去让酒店服务员帮忙熨烫,明早再送过来,等做完这一切,这才起身走到了露台外独自坐着。
外间风雨飘摇,酒店的露台也有少许遭殃,夜晚湿寒的温度透过一点一点浸透皮肤,连衣服都沾染了潮气。
陈恕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他坐在茶几旁,在口袋里摸索片刻,最后拿出了一包没开封的烟,花花绿绿的外国牌子,好像是段成材送的,他早已忘了味道,记忆中仿佛是淡淡的果香。
打火机磨砂轮擦响,跃出一簇幽蓝的火焰,细长的香烟被点燃,一缕雾气袅袅升腾,在夜色中更加醒目。
陈恕垂眸轻弹烟灰,不知想起什么,又起身将仅剩了一条缝隙的阳台玻璃门彻底合上,这才重新回到原位。
凌晨两点,这个时候学校寝室已经关门了,只能再坐四个小时,等天亮了再回去。
上辈子这个时候,陈恕和庄一寒正在发生一夜情。
那些人把醉酒的庄一寒交给陈恕,又极具暗示意味的让他好好伺候,他便错解了意思,毕竟去会所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寻欢作乐,谁会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
然而当陈恕把庄一寒带到小旅馆过夜,清早醒来看见对方冰冷渗人的目光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庄一寒可能并不想和自己这种人有什么牵扯。
可惜上辈子年轻莽撞,无论怎么笨拙解释都显得异常苍白无力,后来哪怕庄一寒包养了他,九年间也再没发生过任何亲密关系。
那时的陈恕还很天真,没有什么富贵妄想,他勤勤恳恳跟在庄一寒身边,只想报答这个供自己上学的男人,以为可以用实际行动消弭那个夜晚的过错,然而庄一寒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淡漠平静,与路边一块石头没什么分别。
像金殿寺庙里供奉的神佛菩萨,香火袅袅不曾入眼,信徒苦求不曾低眉。
香烟不知何时燃尽,将指尖烫得一缩。
陈恕从疼痛中回神,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后知后觉感到几分冰冷,仿佛又回到了在江中溺毙的那个夜晚,控制不住用手揉搓着双臂,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然而前世种种场景却像魔咒一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是他的年少懵懂,是他的情窦初开,是他对庄一寒爱慕难舍却得不到那人分毫目光,最后万般不平滋生出阴暗妒忌,变成一生的心魔……
庄一寒!
庄一寒!
当初在江边的时候你就应该把我淹死,为什么要放我离开?为什么走得头也不回?!
当初那一夜过后,你就应该狠狠地教训我,让我知道自己碰了不该碰的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为什么要供我读书?为什么要帮我父亲治病?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你应该让我恨你,而不是在那段暗无天日的光景中让我把你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心怀爱意越陷越深,最后又冷静抽身离开,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
陈恕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他眼眶通红,低头喘着粗气,苍白俊美的脸庞有一半都陷入了阴影中,在黑暗的遮掩下,癫狂、恨意、爱慕,这些极端的情绪从眼底一一闪过,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分裂。
一团虚无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陈恕身后,缓慢变幻成之前见过的那条黑蛇,它将头颅搁在陈恕肩头,近乎贪婪地吸取着这名人类身上的痛苦,浑身每一个鳞片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真是美味……】
黑蛇忍不住发出惬意的感叹。
陈恕呼吸粗重,死死盯着地面,那里映出了一条黑蛇的身形:“你指什么?”
【恨意、痛苦。】
【你身上有很多这种东西。】
黑蛇吞吐着猩红的芯子,循循善诱,
【但这并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远远比不上被所爱之人抛弃而产生的痛苦。】
陈恕莫名想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渐渐平息,他轻扯嘴角,自嘲吐出两个字:“是吗……”
【当然。】
【上辈子是你,不过……这辈子也许是他。】
黑蛇笑着低声吐出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身形便缓慢消失在了空气中,四周一片静谧,仿佛谁也没有来过。
陈恕闻言陷入怔然,然而还没等他理解这句话里的意思,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像是有谁从床上掉了下来。
庄一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