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恕原本已经冻得有些失温了,听见这句话却倏地抬起了头,他脸色苍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只见主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穿深色大衣的男子,对方的面容和庄一凡很像,只是更加俊美冰冷,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带着浑然天成的压迫感。
是庄一寒。
陈恕的心脏控制不住剧烈跳动了一瞬,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像是有人在他胸膛上挖了一个洞,风一吹只剩空洞寒凉。
他很清楚庄一寒的手段,对方无缘无故过来只会是找自己算账的。庄一凡看着凶狠,但比起面前这个男人不过是小孩过家家,色厉内荏吓唬人的罢了。
预料到了最坏的结局,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陈恕一动不动盯着庄一寒,亲眼看见对方从高架桥上走下来,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沾上了雪沫和泥土,最后缓缓停在自己面前,男人颀长清瘦的身形被阴影吞没大半,容貌和初见时一般无二,只是平添了几分内敛的锋芒,声音就像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为什么?”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和嫌恶,只有低沉淡漠的平静,九年来都是如此,仿佛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为什么?”
陈恕微微偏头,心想庄一寒这是在问什么呢?问自己为什么要把公司最新研发的芯片技术卖给对家吗?其实能有为什么呢,答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陈恕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在黑夜中诡艳得让人心惊,他声音嘶哑,一字一句莫不带着最大的恶意:
“庄一寒,我就是想看你不痛快,你不痛快,我就高兴了。”
男人淡淡挑眉:“我对你不好吗?”
“……”
一阵死寂的沉默过后,陈恕蓦地笑了一声,他灰败的脸色因此多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神采,惊艳得让人移不开眼,缓缓摇头:“不……你对我很好。”
但就是这样才显得更可恨不是吗?你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了莫大的帮助,衣食住行全部来自于你,人生事业也是来自于你,一切一切的光鲜亮丽都来自于你。
你帮了我很多很多,对我也很好很好,却偏偏不爱我,你说,让我这个天生就阴暗卑劣的人该如何大度释怀呢?
只此一件,便是最大的原罪,胜过千千万万桩不痛不痒的罪名。
“草你妈的!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一旁的庄一凡终于听不下去,愤怒冲上前就要揍陈恕,然而却被庄一寒抬手拦住,他就算再冲动暴躁,在大哥面前也只得忍气吞声,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陈恕。
庄一寒迈步走到陈恕面前,衣角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一举一动都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声音低沉凉薄,却不见丝毫恼怒:
“陈恕,你跟了我九年还没明白一件事,向来只有我自己找不痛快的份,从来没有别人敢找我庄一寒的不痛快。”
换言之,他并不在意陈恕的这些“小打小闹”。
“下次如果做亏心事,记得把手脚收拾干净,毕竟别人不一定会对你心软。”
庄一寒说完这番话,目光落在陈恕被碎石划得鲜血斑驳的侧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收回视线,对一旁余怒未消的庄一凡淡声警告道:
“叫你的人收拾好东西立刻滚,下次再让我发现你私下动手,直接打断一条腿,你不信就尽管试。”
庄一凡瞠目结舌,指着旁边的陈恕道:“不是……哥,你就这么放过他了啊?!”
庄一寒转身离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答案,那些保镖见状也不敢跟着庄一凡继续胡闹,连忙收拾好绳索麻袋等东西,半架半拽的把人带离了江边。
陈恕没想到这个结果,他望着庄一寒离去的背影,控制不住晃了晃身形,只觉四肢百骸都凉得彻骨。那一刻陈恕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无名怒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生疼,他双目猩红,歇斯底里怒吼道:
“庄一寒!你他妈的装什么圣人!!我就是卖了公司的核心技术!我就是和对家合作了!你为什么要原谅我?!你他妈的恨我啊!过来报复我啊!!!”
为什么要像神明一样永远一身无垢地站在高处俯视他?!为什么要轻而易举就原谅他所有的过错,哪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见丝毫愤怒?!要用宽容大度来换他一辈子的永不释怀吗?!还是说他连恨意都不配得到?!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宽恕!他天生就罪该万死!庄一寒为什么不杀了他?!
然而陈恕歇斯底里的发泄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他亲眼看见庄一寒头也不回地坐进那辆迈巴赫,庄一凡也被保镖硬塞了进去,黑色的车身幽灵般从高架桥上驶离,是他一辈子也追不上的遥远,那不仅意味着割离,也意味着舍弃。
那一瞬间,陈恕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忽然间万念俱灰。
“呼——”
一阵凛冽的江风吹过,岸边的水流愈发汹涌,就像一头漆黑的巨兽贪婪长大嘴巴,随时会把人吞吃入腹。
“哥,你干什么放过那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公司核心机密泄露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你知不知道?!”
庄一凡坐在车后座,嘴里仍是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他身旁那张相似的脸上却是一派冷静,指尖从大衣外套里抽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U盘。
“我知道,所以东西刚到对家手上的时候就截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