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绛合已经很老了。
老到太多记忆变得发黄斑驳,有些时候甚至连老伴的名字也记不得。
时间久了,总会有些闲言碎语。
其实秦绛合在四十年前并不是这样,那时他正值不惑壮年期便接任元鼎派掌门人之位。
此门功法奥妙繁多,传说他们极善御物,只是门人稀少,且不说门槛高到离谱,乃至于一些老家伙们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宗门。
秦绛合本想着自己还有许多时间,应该大有作为,将元鼎派开枝散叶,把祖师爷留下的东西好好传下去。
奈何。
一位忘年交的手书,让秦绛合暂时放弃了壮大宗门的愿景,随后成为大重九的两仪之一,直到如今。
他记性不好,却能清晰记得每一位成员的本领、喜好、弱点、理想,乃至于睡梦中的呓语。
多年来,他为大重九倾尽所有,久到元鼎派如今只剩下他一人。
独处的时候偶尔会想,此般取舍不为己私,只为家国,放一家门户的发展,求万家灯火不摇曳,值得。
若能善加经营大重九,为国取能震慑各方宵小,世间多一个少一个江湖势力又有何妨?
可到头来,秦绛合的呕心沥血没有被外力毁灭,而是被自己人狠狠践踏,仿佛在彰显着永恒不变的天理。
一人之力再强,终有尽时。
他看着矮崖前的针锋相对,有些人是下属,有些人是曾经的下属,还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别门强者,甚至有的根本不是炎黄人。
是啊。
时间能改变一切。
就像盛衰兴旺,就像人心叵测。
代价,则是曾经高手云云如日中天的大重九,现在几乎耗光了所有元气,哪怕算上‘犯上作乱’的前下属,人数也十不存一。
秦绛合的双眼中带着睿智,更带着遗憾。
他岂不知左登云看似木讷,实则心细如发,有着许多想成就的野望。
他更知道,无论是大重九建初还是大重九建后,世上总会有不同的意见与纷争,好似矮崖前一个个顶尖强者,入前信奉不同,功法不同,习惯不同,甚至还有着深仇大恨。
所以平衡,是古往今来永不变的第一要务,当权者最优秀的才能并非激进,而是智慧的妥协。
很遗憾,两仪的另外一人,左登云走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我承认你即使处于劣势,依然能发起绝地反击,可错了终究是错了,在你看来大重九只是制衡江湖各门,涤荡奸邪宵小的审判之剑,果真如此?不然,你我都知道,它蕴含的力量远远不止。”
感受着目光灼灼胜似火,秦绛合依旧古井不波,仿佛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
“譬如?”
“譬如暗杀敌要、追踪匪党、借升斗小民之命魄以续高委之阳寿、取偏僻败落之地气以增重埠之大运——”
“放你妈了个屁!!!”
高首实在听不下去,若非有同僚拉着,恐怕早就提着白蜡杆去扎左登云。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这点自知自明当然有,但喷也必须喷。
“你当大重九是什么?前朝的粘杆处?意思是我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脱了几层皮练成的本事就一定要卖给帝王家?他妈的皇帝都没了!他妈的鞭子都剪了!你却要给上边当嗜血鹰犬!?”
“暗杀敌要?追踪匪党?谁是敌要谁是匪党?现在宁汉对立了是不是蒋希匹是敌要?北洋的大元帅是敌要?还是被你们过河拆桥说杀就杀的锤子镰刀?掌虎符的相互厮杀我们没资格管,秦老和张饮光先生一直殚精竭虑的想让大重九不掺和进去,你他妈非要去当狗!”
“借命续寿?取气增运?行!先借你老娘的命,再取你老家的地气,只要你敢做,老子立刻从命!”
高首跳着脚的骂,脸上不分昼夜都要带着的墨镜都甩飞了,几缕秀发荡来荡去,诠释了什么是被气到七窍生烟。
当年苦学的这一身本领,可不是为了当杀手特务,之所以下了武当山加入大重九,就是被秦老的高风亮节所打动。
话说的再是冠冕堂皇,也难改左登云的精英主义,只为上层服务,上层安稳了才便于管理,确切的说根本不是管理,而是愚弄。
高首偏不信,怎的就不能先下后上?
没了大重九去制衡,江湖上必定会再起腥风血雨,那些历史久远的派别间,可有太多的恩恩怨怨,而如一贯道和灯花教这种邪教会更加猖獗。
左登云闻言不愠不怒,而是吩咐左右,“去我西康老家,将我亲眷一并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