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递进一封信来,史官双手颤抖,躲着妻儿阅毕,便匆匆下了马车,留妻儿在车上,孤身进入小巷,这一去,再也没有出来。
暗处,谢玿掏出手帕,动作轻慢地擦拭着手中的刀,刀刃上还残留着温热的血,他的脸上尽是冷漠,可轻颤的手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从巷子里走出来,谢玿与正探身出来观望的女人打了个照面,两人目光相撞一瞬便分开,谢玿面无表情,随即信步离开。
女人看不清那人笼在阴影下的脸,无端觉得此刻他的目光是冰冷的,随即视线落在他一身华服上,不觉艳羡,静静等着自己那得了失心疯莫名要辞官的丈夫出来。
辞官也就罢了,硬是大晚上赶路回乡,女人对谢玿这种贵人的艳羡更甚几分。
夜色愈发浓厚,突然,一声惊怖的尖叫撕裂天幕,惊醒梦乡中的人,女人凄厉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飘荡,如幽灵般笼在人们心中挥之不去。
谢玿再也不是当年的谢玿了,人命算什么,妨碍他的,都该被清理。
他可不会像王玢那么傻,王玢教他如何温柔,也以身死告诉他如何去狠戾。
背着凄惨的月色,谢玿推开了谢府大门,端明如鬼魅般跟在他身后,闪身进了谢府消失在墙下阴影中。
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谢玿只是腰别那血刀,发梢上挂满落寞,身形略显单薄,踽踽行过月色铺满的路,笼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直至中堂,温暖的烛光驱退黑暗,谢玿顿住,有些恍惚地看着堂下静静等他的罗姶,曾几何时,她也这般坐在雪夜里,等的,却是另一人。
见谢玿回来,罗姶既没有起身迎接,也没有立即退下,而是等着谢玿走到她面前。
她仰面看他,目光是淡然的,比月色还要淡上三分,她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罗姶大概猜到谢玿去做什么了,但她不能过问,她只是寄人篱下一个可轻可重的承诺罢了。
“去沐浴吧,热水一直备着,身上的衣服给我处理。”罗姶并不自称“妾”,谢玿同她强调过不必如此。
谢玿并未感到意外,只是点了点头道:
“有心了,以后不必如此,你等的人不是我,等不来,等错人,徒伤心。”
“大人说笑了,在这府中尚未迎入主母之前,服侍大人,打理相府,这是我的本分。”
谢玿盯着罗姶面上不卑不亢的表情,忽然感到心力交瘁,他不再强求,只丢下一句“随你”便拂袖而去。
泡在浴桶中,谢玿的脸隐在弥漫的水雾中,看不真切,他闭着眼假寐,眉头却紧锁着,忽而他睁开了眼,谢玿苦笑一声,王玢啊王玢,真是一笔风流债啊!我也在等你,我怕等不来,等不到,徒心碎。
爱着一个人,恨着一个人。
在仇人手下尽心尽力,谢玿眼中多晦色,一片暗自流转的恨意。
自从知道王玢与帝的渊源后,萦绕在王玢身上所有的谜团似是全部解开,为了帝王,王玢活生生把自己折磨成一个丧尽天良的禽兽。
可帝是如何回报他的?
帝狠下心肠,抄家没族,甚至连全尸也未给王玢留下。
帝利用何公公对付王玢,更利用王玢对自己的感情,逼他下了一盘两败俱伤的棋。
殷勤为帝,衷心肺腑,最后只落得个权高震主,乱葬尸骨,何其令人心寒。
谢玿每与帝论起王玢,帝便会冷言讥讽,甚至勃然大怒。
谢玿表面恭顺,心中却在冷笑,帝有愧于王玢,心虚有鬼,连一个死人都要忌惮,何其可笑。
若非这狗皇帝是天下之主,是王玢一心维护的社稷之主,谢玿必将手刃仇敌。
谢玿记恨帝王是一码事,心怀天下又是一码事,这是他与王玢共同的理想,他与王玢约定共同守护的天下。
时局造人,身不由己。
无论是英杰,还是鬼雄,是忠臣,还是佞相,成于这八个字,败于这八个字,是箴言,也是警语,轻易控制不了,轻易摆脱不得,是一道缠在所有人命数里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