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走下去,没有尽头。
很快,他最后的愿望就付诸实现。两个菜鸟迷路了,在这一片广袤得看不到边际的沙漠里。周围的景致似乎总是相同。他们骑在骆驼上,走了数个时辰之后,依然没发现眼前景物的改变。开始,李灿英的乐观心态击败了小蝶的消极担忧。他满不在乎地说,“这没什么。”说完,扯下袖口一块布条,系在了石缝隙蔓延出的一条灰褐色的苔藓枝条上。小蝶明白他是在做记号,夸奖又佩服地朝他竖起大拇指。
得意洋洋的男孩儿被心仪之人夸赞,像是心里喝了蜂蜜,美滋滋地自告奋勇跳下骆驼,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说是不出片刻就会找到出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当夜来得最深的时刻,他兴奋地跳上一块石头,以为找到了出路,眼角余光却被石头背面飘扬起的布条吸引。咦,那布条怎么那么熟悉?抬起袖口,他呆住。眼睛里散发出绝望。虽然尽量回避小蝶的视线,他想向她暂时隐瞒,但还是被她发现了两人陷入困境的事实。而这,也深深重创了他一路以来日渐膨胀的骄傲的自尊。
“我们或许要死在这儿了。”他身体发软,跪倒在沙地上。脑袋下垂,肩膀耷拉,手掌陷入沙里,整个人好似一副散了架的木偶。他甚至不敢再看她,似乎觉得多看她一眼就要增加自己多一份的罪过似的。
年小蝶听了,嘴唇哆嗦了几下,眼角的光慢慢淡去。但是很快,镇定的情绪又把她控制住了。与其说这属于女人罕见的特质,倒不如说这份礼物来自凤凰涅槃历经磨难后的积蓄。打从踏入这个不属于她的朝代起,直到她曾经面临过的死亡,一步步走来,她似乎都没交上好运。天生的容颜似乎为她招惹来的只是一个个温柔的陷阱。即使她付出感情最深最多的那个人也似乎打算把她放弃,任由她独自飘零在人心隔肚皮的皇城宫室里,不闻不问。
可是,我们必须承认,在面对命运接踵而来的打击的时候,我们的女主角骨子里坚韧的东西发挥了作用。它迫使她学会忍让,承受,包容;逼迫着她学会处世,学会观察,学会靠自己。坎坷的路,她没有抱怨;崎岖的道,她学会坚强。虽然还学不会工于心计,但并非证明她的愚钝。更多时候,我们不得不说,这只是她的一种不屑罢了。常挂在她嘴边的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不能说,很多东西她已看透,更不能说,她参透了黄老道家感悟生命的玄机,只能说,她算为自己找到一种从容的生活方式。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对生活的不离不弃。即使痛,也要活着。
更何况,她还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像许多少女一样,她始终坚持追求幸福的意义。执着于一份感情的收获。并为此真心付出,从没计较与后悔。也正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她才能在被对方抛弃后义无反顾地只身来到这里。其中包含了一个女孩儿多少的勇气与决心是无法表述的。
这时,听了李灿英的话。她翻身跳下骆驼,走到他身边。并没有任何的安慰,而是忽然伸开手臂,搂住了半跪着男孩儿的肩头,把他的头靠在怀里。没说一句话,她用肢体,或许被人类早已遗忘的本能的方式表达出她心中想说的东西。
多年以后,李灿英在回忆起这一次拥抱的时候,眼皮仍然抖动不已。“那是一次震撼!”他如实吐露出心中的感受。
这时,靠在女性温暖的胸膛里,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迷人的芬芳,柔软的躯体;不仅仅是另一副身体里扑通扑通的心跳;也不仅仅是第一次接近异性的激动与兴奋。比起某种东西而言,这些都太渺小,太微薄,可以忽略不计。这种神奇的某种东西是什么?以至于让他热泪盈眶,感动哭泣?焦点顺着他泪水婆娑的眼睛,答案揭晓。
顺着男孩儿的目光,我们看到了年小蝶的眼睛。当然,是一双和以前一样美丽的眼睛。干净,纯洁,动人。但是,撇去美好的外在不谈,探寻进去,在这两汪清澈的湖泊里,我们看到了人类最可贵的感情。信任。
即使在被告知已经绝望的情况下,她仍同曾经表现出的那样,选择继续信任他。而这,无疑给了此时最软弱之人以重新站起的力量。某个唯心主义论者曾认为,人心,才是世界上最难战胜的东西。从这点而言,在被小蝶全心信任,相信的瞬间,靠在柔软的怀抱里的小男孩儿已经跨越了自己。很快,他推开她。又站了起来。这时,他已擦干眼角的泪滴,用眼神诉说出自己的感激。
“我没事。我们也会很快度过眼前这场危机。大家会没事的。”
小蝶从他眼里明白了这样的意味。
然而,自然终究是残酷的。它甚至没给这一对年青人丁点儿喘息的机会。沙漠中最可怕的风暴来了。像其他灾难降临前一样不留给身处其中的人们任何信号,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地呼啸着瞬间逼近。
前一刻还相拥的两个年青人眼里同时变色,作出人类迎接灾难时最直接的反应。他们感到害怕。但是,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害怕。经过方才那次饱含着特殊意义的拥抱,两个心更加的靠近。而这,也令他们处理问题的能力大增。两人同时镇定住。
李灿英盯着脚底变化如急流的黄沙,片刻没有眨眼。小蝶没再观察,而是突然走到身后那匹额头掉了毛的骆驼身边,解下了悬挂在它身上的所有物件,他们的行礼,干粮,水囊以及坐鞍辔头缰绳。她的动作有些急促,但尽力做到了平稳。虽然手指抖动,但总算解下了套在骆驼嘴边的最后一根绳索。
拍着这与沙子同色家伙的身体,她对它说它自由了。正预备扬手在其背后拍打催促这沙漠之舟离开的档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同伴兴奋的呼喊。
“往左边!我看到了,是左边!小蝶,我们绝对会没事的。”
她回头朝他点头,却听到他更急切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年小蝶?不能放掉骆驼,我们离不开它!”
但是没容他话说完,一人高的沙浪夹带着狂风的吼叫如雷电般朝他俩袭来。动物天生的直觉在此时显现出人类无法进化与之媲美的优越。骆驼长鸣一声,竟是果断地迈开四条长腿,如受惊了的烈马似的跑了出去。李灿英叹息到一半,就被沙子迷住了眼睛,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尽量张开了手臂,去拉扯什么东西。接着,如纤细冰雹般的颗粒砸向他的脑袋,袭击他的全身,他屏住呼吸,手掌张开,仍然矗立原地,在够着什么。小蝶没有他身体健壮,已经被脚底和四面八方涌淌过来的沙流掀翻,所幸,她也在拼命自救。
此时,距离天亮仅有片刻光景。
第二天,一对贩卖骆驼的商旅经过此地。首先映入这些商贾眼帘的是沙丘中冒出的一双相互搀扶的手。即使隔了老远,目光敏锐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这双手分别属于一男一女。
“妈呀,是死人。”有人大叫。也有人好奇地走过去,甚至伸手摸了摸。“还有温度!快救人!”另一人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