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康熙点了点头。他已经能下定决心了。他从这个儿子的眼里看到了羡慕,看到了执着,更看到了决心。这份决心,不是依靠的十三阿哥那藐视礼法不合规矩的山野豪情;不是仰仗八阿哥时时算计笼络人心的千百伎俩;更不是最像他的那个儿子胤祯的贵族子弟任意妄为率性行事的孩子般任性,统统不是。它是孤零零的,落寞的,配得上孤家寡人的特有的坚定。尽管他对眼前的这个儿子还并不十分的满意,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去犹豫。太子和十三已被关进宗人府,他的两个儿子已经在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受伤。混乱的局面不应该再扩张。这点,无论基于他君王还是父亲的角度,都不希望看见。
就是他了,康熙闭上眼,继续想:尽管心机或许比老八更深沉,但,从另一面也反应出此子的坚毅与忍耐。能一面藏匿于昔日太子胤礽的羽翼下帮衬着朝廷尽心尽力,一面深藏不露地暗地里与老八他们周旋,光这样一份历经挫折不屈挠的劲头就叫人安心。或许,从私下里看,十四自己最喜爱。可是,现在不是论述一个父亲个人好恶的时刻。大清朝需要的是新的帝王。
康熙沉吟许久,不再看胤禛装模作样的表情,扭头盯着床顶帷幔上的刺绣,祥龙遨游大海的图案,似乎看得入了神。忽然从锦被里伸出胳膊,想去摸摸帷幔上神气活现的长龙,几次够着手指,却都是没碰到。身体与床板发出的碰撞声,把一直守候在外边的大太监李德全引来,见状不由十分慌张。“万岁爷,您想要什么?您吩咐一声,奴才让人给您送来。”
“要什么?”眯着眼,康熙暮地歪过头看他,凶狠的表情把老阉人吓了一跳。咳嗽数声,紫禁城的主人忽然脸色惨白,“要什么?朕又能要什么?”他想要时光倒流,他想要恢复青春,他想要再续帝王美梦,可能吗?谁又会听见他垂死的呐喊?
恼怒地喝斥走老太监,他又一阵剧烈地咳嗽,胸腔里好像装了个风箱一般,一旦被抽拉开就停不下来。胤禛扶着他坐起,又是拍打又是抚慰,仍不见咳嗽停下,老人咳得急,竟是呕出一大口鲜血。胤禛大急,后悔自己方才生出的邪念。即使要死,也得等到我遗诏到手吧。他不禁这么想,脸上也流露出如假包换的焦急神态。他是真的慌了。所有的飘飘然幻觉不见了踪影。双手捧住甘美果实的胜利滋味也跟着荡然无存。不管怎么说,他新近篇章的开始是必须建立在旧史书承认后续的基础之上的。要是皇阿玛现在死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一步登天。按揉着疼痛的太阳穴,他几乎可以幻想出如何应对老八老九他们战斗的艰辛场面。
“传御医!”沙哑着嗓子,他第一次扯破了喉咙。
老人却出手制止住了胤禛。此时倍受病痛折磨的康熙笑起来像个害怕吃苦药的孩子,抽动嘴角,他说是不必,宣宜妃前来伺候即可。
一直守候在门口的李德全飞一般地跑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按理胤禛应该回避,可在此非常时刻,他也着实顾不了那么多了。
“皇上!”女人打一进来,瞅见眼前危急的状况,赶紧急匆匆跑到床边,手支撑康熙的腰背处,轻轻拍打,瞅了眼桌上的仍冒着热气的莲子羹,先用枕头垫靠在他背后,掩好被子,掏出手绢擦拭干他嘴角的血迹,端过热羹,吹拂着,慢慢舀了一小勺送到老人嘴边。
润滑的甜羹暂时抚平住康熙咽喉的不适,他止住了咳嗽。
宜妃这才想起缺了礼数。急忙给君臣父子二人行礼。待到她抬起头时,胤禛这才瞧见了她的模样。竟是十分的年轻。低着头,又瞥了女人一眼,忽然记起曾在方苞寿宴上听到有关她的传闻。想到她戏子卑微的出声,不禁将心头满怀的感激给全部打碎,彻底溶解。
宜妃的脸逐渐涨红。除了曾经戏曲班教唱戏的师父,和康熙,她几乎没和男人打过什么交道。因此,在胤禛轻蔑的注视下,她表现出不适应的羞涩就属正常。
闭目养神的康熙显然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幕,靠着枕头,斜躺在床上,面如白纸。
这时,宜妃低着头,站到康熙身边。胤禛也跟着走了过来。不经意地挨到了宜妃脚踩的花盆底。年轻的妃子登时羞愧得不知该把脖子藏到哪儿了。根本不是故意的胤禛仍然没有注意到她,关注的焦点一直停留在床榻上能左右他命运的男人身上。
休息了许久的康熙喝完莲子羹,有了力气。躺在宜妃的臂弯里,开始盘问起胤禛对朝廷大局内外各项事务的见解,譬如耗费去朝廷大半财力的西北战事,譬如江南一带始终抚熨不平的饥荒灾情。接着,又就摆放到眼下数位阿哥为储位明争暗斗的事情做了讨论。
经由方才一番剧烈咳嗽的老人,在谈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久违他的生机重新让他容光焕发,眉眼间有了属于活人的神采。
“胤禛,老实回答朕一个问题……”
“谨候皇阿玛询问。”他跪倒在床边的角落里,虽弓着身体,可依然让人感觉到身材的高大与伟岸,宜妃愣愣地呆了数秒,忽然不敢再看。
康熙全神贯注的目光落在倒地的男人的脑门上,沉着嗓子,他问,“如果……如果……朕是说如果,你是朕,你会怎么处置废太子胤礽?”迎上胤禛惊慌的眼,靠在宜妃肩头的他
伸出手掌,摇了摇,“不要敷衍,把你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告诉朕。”
四阿哥紧张的时刻又来到了。若说他此刻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一点不为过。早已为过了圣上满意指标的他不禁又开始心急如焚。深深为这个问题感到苦恼。当然,他首先想的不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那是二愣子才会有的被动心思。装在他脑袋里的是眼前他的皇阿玛会希望得到此问题的哪种答案。 美好的希望正在不远处朝他挥着小手绢,新鲜的空气如此让他神清气爽,他几乎已经快要到岸了,就差眼下这一点点。因此,他也才会如此彷徨,如此不安。生怕所有的努力都毁在这个看似随意的问题上了。该怎么说才好呢?阴凉的卧房内,一粒粒汗珠吸满了胤禛的额头。
康熙见他迟疑,不禁心下有些不快。还好此时宜妃伸过来嫩滑的小手,拂拭去他的不耐。
“怎么,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