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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第1页)

“得得得,赏你一个鸡屁股。”先前一人说。人群中几个人听得憋不住哈哈大笑。王老二眯着眼,一拍手,表情认真,“就这么定了,鸡屁股,两个。要肥的。”

“快说吧……”

人挤人,人推人的同时又被别人挤着,推着。后面一个人贴着前一个的后背,发臭的下巴挨着油污的脖子,脚下更不用说了,鞋子被踩掉是最稀松平常的了,脚背,小腿不知挨了多少“无影脚”的脚印。几个大姑娘忸怩着抱怨新穿的裤脚给弄脏了,同时哑巴吃黄连为被人乘机揩油而脸红。当然,揩油不过是看热闹的一个插曲。看才是正宗的主题。

“喏,跪在那儿的小妞儿闯了大祸,被她这哥哥特地带来给四阿哥认罪来的。”王老二以掌握了第一手的信息资料而沾沾自喜,伫立在人头中,虽然被淹没了视线,可仍觉得高人一等,就是比周围的百姓更高级了一层似的。

“什么大祸?”先前那人又好奇的问。

“这个嘛……唔,听说是……是得罪了四阿哥最最宠爱的女人。叫什么来着的,酒轱辘的?”显然是说钮钴禄氏。

“王老二,这就瞎说了吧。我前些天还给这府里的丫头卖过针线……”一个货郎打扮的中年男人摇头更正,嗔怪地吐了他一口口水,“你这个是哪年子的消息了?最得宠的女人现在可是咱们汉人女人,叫耿氏的。我隔着窗户隐约还见过,长得可跟仙女似的……听府里人说,那个什么酒轱辘的早就被送到别处静养了。”

“哎哟,是啊,这些贵人府里的事向来就是这样啊。”王老二不满地看看货郎,嫌弃他妨碍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机会,仿佛作总结报告似的,“总之啊,贵人高官们可是得罪不得的呀……听说前面跪着的男人还是个三品官员呢,可不是,见着高一级的阿哥,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嘿嘿,瞧他那副惶恐的样子,屁股撅着,简直如同你家那头发,情的母狗!”

货郎没有回答,像人群中大部分人一样,在认真地看了一眼颤抖着身体,一点点往前移动的少女之后,很难再把视线移开,她真是他见过最最漂亮的人了,比仙女还要美。只是年纪小些。看着她并不凸出的曲线,货郎一下子想到前两天刚勾搭上万花楼的厨娘,女人,不在乎脸,黑暗中的事情做起来还不都一样。

接着又是一些流言蜚语,听起来,也都和刚才的差不多。没有同情,只有好奇和嘲讽;没有善意,只有掩藏在嫉妒堆里如同未燃尽烟灰的恶毒。身份地位差异造成悬殊人生的自然仇恨,就这么倾泄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三道四之中。

“瞧,那个女的,穿的是什么料子,衬得她脸蛋儿这么难看?”

“是呀,长长的脖子,白凄凄的脸,好像一只……”粗壮的妇人阻断脑海里冒出天鹅的影像,嘴里吐出“野鸭”来代替。回答同伴的问题。

“没胸没臀的,只那张脸抖索着,真是叫人倒胃口。”

“那个男人倒是长得俊,是他哥哥?还是情人?”

“是情人还要令她这样受苦?看到美男子,你就痴呆了?”

“去你的,我要是能呆在这样的人家就好了……”

“那你也必定要遭这样的罪。”妇人的结论令同伴立时闭上了嘴。

老人也有偶尔叹息的,可是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两三个胆大的小孩儿跑到了年小蝶周围,亮晶晶的眼盯着她没有表情的脸,被她的容颜慑服。本想抓弄几下她的头发和衣裳,这时却都缩回了胆子,安静下来,拍手的手掌也停止住了。属于人群中最最敏感地类型。这位阿姨,不,这位姐姐仿佛从画里走下来的人儿,雪白的衣裳好像天上无暇的云彩,她木着脸,却不说话,咬着嘴唇,眼睛好像在看我们,又好像根本没有看,飘飘荡荡,比这大冬天的风儿更令人感到刺骨。

越来越多的人声,越来越多的指指点点,越来越多喷着二氧化碳的热气以无形的方式毫不留情地朝她袭来,犹如一根根紧锁的铁链,紧紧箍住了她的腰,重重扣住了她纤细的脚跟,沉沉撞击着她孱弱的脊梁。

或许,我就这么死了,也不过换来他们的一两句感叹词吧。小蝶心里这么想着。之所以一直并未倒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心底对自己的一次暗地较量。我倒要看看,我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在天没亮就被哥哥拽起被命令以这样的方式请罪的时刻,她就在心里存下了这样的念头。执着地类似以第三人的身份来审视自己,探寻自己。以一种客观的身份。

或许,我在他年羹尧的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吧。比起冬雪春香那些丫头,我不过更加的高级了些。高级这个词一下子让敏感的她想到了妓,女。没什么本质区别吧。说不定有一天,我也必须像她们一样出卖自己的肉体。可是在那天到来之前,我的尊严已经在此刻丧失殆尽了。恨吗?对年羹尧?暗暗摇头,谈不上。在他眼里,把钮钴禄氏孩子弄掉的是我,闯祸的是我,他没错。怨吗?对那拉氏?轻轻皱眉,说不上。在她眼里,或许早已容不下另一个分享她丈夫女人的存在。怪吗?对四阿哥?淡淡眯眼,不知道。这事儿,看起来似乎和他并没有直接地沾边儿。

虽然这么说,可是心底那股被压抑了的情绪仍旧沸腾咆哮着,好像一壶即将烧开的水,下一刻就要冒泡翻滚,消灭掉曾经灵魂深处所有不被高温允许继续存在的原始细菌。

泛着血泡的手指关节弯着好半天,被冷风冻僵。强迫着手腕凑到嘴边哈了口凉气,抬了抬完全没有知觉的后脚跟,机械地垂下头,努力控制住脸部的表情,不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疲惫和透支到极限的虚弱。我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等待被救赎的奢望对于我而言更是一种虚幻,继续往前,能救我的只能是自己。

少女坚定地咬了咬牙,闭上眼,动用浑身力气,终于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又靠近了些。

“门人年羹尧带着妹妹特来四爷府上请罪,恳请四爷饶恕。”男人拖着音说得很慢。清晰的每一个字传进了少女发紫的耳朵。请罪?罪也是要请的。好像请客,请旨,态度是需要绝对的恭谦的。不过,请的对象不是人,不是黄布绸子上的大字,而是罪责,罪罚,罪名。请的方式也是主动的,在你责罚我之前,自觉地认错。态度是从前门一直跪到府邸门口的写照,已经完全不能用恭谨礼节之类的词来形容,而是一种畸形的变态。失去了平等身份的下一级官员,只要想撺掇往上,就不能不没有这种变态。恐怕,这也是《厚黑学》竭力想嘲讽的吧。真是奇怪的组合,他一边看着那书,一边往被嘲讽的方向去做。看着男人那熟悉的宽大背影,忽然想到他曾经转身微笑的模样,那时他说,有机会会朝着她一个人笑,那句话说得离现在已经很久了。发生了很多事,现在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思绪一下子变得混乱,手指弯曲得几乎变形,就在男人再次重复方才那句话的时候,少女趴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小蝶!”人群中冲出早已按捺不住的身影,方出淤一身单薄的长袍,连外袄都没穿,箭一般速度地搂住倒地前的她,温暖在被愤怒堆满的胸口,喘着气,睁大了眼,迎接年羹尧怒极的目光。

就是他!那个男人!几乎一瞬间,猎狗般灵敏的触觉嗅到了气味。年羹尧长吸一口气,手腕捏得咯咯响,若不是碍于现在的局面,他简直就要走过去揍人了。

一个文弱书生!

一个满人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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