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还坐着?有子弹吗?”
“有,”普鲁日尼科夫一面说,一面站起来往这个暴风雪肆虐的元旦清晨走去。
而现在已是黄昏时刻,他急于去向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报告好消息,以使他高兴。但他刚走到拐角里面、还没有到达洞孔的时候,就听到了沉闷的呻吟声。看来,谢米施内依是在声嘶力竭地喊叫,就连厚厚的沙土也无法淹没他的喊声。
普鲁日尼科夫急忙钻进了洞孔,在一片漆黑里他摸到了最后一截蜡烛,点燃了起来。他没有呼唤谢米施内依,他知道这意味着完了,意味着在他的人生中又一个亲人正在离去。他拿起一块破布,擦去了准尉额头上的汗珠,呆呆地站在他身旁。德国人能否听到这些喊声,对他来说已无所谓了。他已经疲倦了——不论是送别,不论是战斗,不论是生活。
喊声骤然而止,突然沉寂了,谢米施内依自己安静了下来。普鲁日尼科夫想,这下子——完了。然而准尉睁开了眼睛:“我叫喊过吗?”
“是的。”
“为什么不把我唤醒?”普鲁日尼科夫没有吱声,谢米施内依叹了口气说,“懂了,是不忍心吗?可你有这种权利吗?当敌人的皮靴踩到了我们母亲身上的时候,我们还考虑什么不忍心呢……”
谢米施内依说话很困难,呼吸急促,吐字已不清楚。死神已渐渐向他逼近,他的两手已不能动弹,只有两个眼珠还在滚动。
“我们问心无愧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没有吝借自己。直到最后也是如此,直到最后。不能允许自己在死神来临之前杀死自己。只能如此。只能如此,战士。以死还死。只能如此。”
“已没有力量了,谢米施内依,”普鲁日尼科夫轻声说,“再也没有力量了。”
“没有力量了?马上就会有的。我马上就给你力量。解开我的衣服,敞开我的胸口。解开棉袄、军衣——统统解开。解开了吗?把手伸进去。怎么样?感觉到力量了吗?感到了吗?”
普鲁日尼科夫解开了准尉的棉祆和军衣,怯生生地、懵里懵懂地把手伸进了准尉的怀里。他那粗糙的、冻僵了的手指立即触摸到冰冷的、光滑的、摸上去质地厚实的绸子旗帜。
“从第一天起我就随身带着它,”准尉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但他强自忍住了揪心的恸哭,“团旗在我身上,中尉。我以它的名义命令过你。以它的名义而让自己活着,把死神驱赶到最后。现在轮到你了。纵然死去,你也不能把它交给德国人。这不是你的荣誉,也不是我的,而是我们祖国的荣誉。不要玷污它,中尉。”
“我不会玷污它。”
“重复一句:我起誓……”
“我起誓,”普鲁日尼科夫说。
“……永远,不论是活着,不论是死了……”
“不论是活着,不论是死了……”
“……决不交给敌人战旗……”
“……战旗……”
“……我的祖国,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战旗,”
“我的祖国——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战旗,”普鲁日尼科夫重复说。他跪了下来,吻了吻贴在准尉那冰凉胸口上的旗帜。
“等我死了,你就把它缠在自己身上,”谢米施内依说,“而在这之前,不要碰它。我活着的时候同它在一起,死的时候也要跟它在一起。”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一种庄严而又悲伤的沉默。随后普鲁日尼科夫说道:“今天我打死了两个敌人。外面是暴风雪,很方便。”
“我们坚守着要塞,”准尉轻轻说,“没有交出去。”
“没有交出去,”普鲁日尼科夫证实说,“而且永远也不交出去。”
一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