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去数过呢?有一个朝我猛扫,所以我的脸颊破了。”
“是子弹打的吗?”
“不。是我自己摔了一跤。”
他们安然地交谈着,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游戏,仿佛说的是邻院那个男孩的弹弓打得很准。普鲁日尼科夫试图恢复自己的意识,试图恢复对自己的手和脚的感觉,他口中在问但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他只是用心地去听对方的答话,因为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听见了还是只是猜到了这个摔破面颊的小伙子说的话。
“康达科夫被打死了。他从左面跑,一下子就倒下了。他抽搐了起来,两脚直蹬,象个癫痫病人。昨天白天值过班的那个古尔吉斯人也被打死了。比康达科夫还早。”
这个战士还讲了点什么,但是普鲁日尼科夫摹地停止了对他的谛听。不,他现在几乎听见了一切——既有马厩附近受伤的马的嘶鸣,又有爆炸声,既有烈火的怒吼声,又有远处的射击声,——他什么都听见了,因而也就平静了下来,不再去听那小伙子说了。他回味了一下这个红军战士刚才告诉他的一切,领悟了至为重要的一点:德国人闯进了要塞,而这就意味着的确是爆发了战争。
“……他的肠子都流出来了。肠子好象还会呼吸。真的,肠子自己会呼吸!……”
这个喋喋不休的小伙于的声音一瞬间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可普鲁日尼科夫——此时他已能够控制自己——立即把这种哺哺自语当作耳旁风了。他作了自我介绍,讲了自己要到哪个团里去,问了怎样走法。
“你会被打伤的,”战士说,“既然他们占据了俱乐部——这是在一所昔日的教堂里,——就是说,他们必然用冲锋枪猛扫。从那里,对他们来说,一切都了如指掌。”
“那您是往哪儿跑呢?”
“去取弹药。派我和康达科夫去弹药库,结果他被打死了。”
“谁派的?”
“一个什么指挥员。一切都乱了套了,你都弄不清楚,哪是你的指挥员,哪是别人的。起初我们跑了好一阵子。”
“派你们到哪儿去取弹药?”
“可德国人就在俱乐部里。守在俱乐部里,”战士恰然自得地、津津乐道他讲着,简直象是在给孩子讲故事。“不论往哪儿派,也甭想过得去。他们猛扫得多厉害啊!……”
他喜欢用“猛扫”这个词儿,而且说得尤其绘声绘色,仿佛从这词儿里听得见子弹的嗖嗖声。但普鲁日尼科夫此刻最关心的是弹药库,他期望在那里弄到冲锋枪,或者自动步枪,最次也得弄到一支普通的三线步枪和足够的子弹。武器不仅可以使他投入战斗,使他向盘踞在要塞中心的敌人射击;而且也可以保证他个人的自由,因此他想尽可能快点把武器弄到手。
“弹药库在哪里?”
“康达科夫知道。”战士不大乐意他说。
面颊上,血已经不流了——显然,瘀结了,但他依然不停地用手指小心地去摸那深深的伤口。
“见鬼,”普鲁日尼科夫火了,“呶,这个弹药库能在哪儿呢?是在我们左面还是右面?在哪儿?要知道,如果德国人深入到要塞里来,他们也就有可能撞上我们,这您想过没有?用手枪是无法打退他们的。”
最后一个理由显然使小伙于感到窘迫,他惊惧不安地和有所领悟地瞧着中尉,不再摸面颊上的血痴了。
“好象是在左面。我们跑的时候,他是在右面来着。要不——不对,康达科夫嘛是在左面跑。等一等,让我瞧瞧他躺在哪儿。”
他翻过身趴在地上,敏捷地往上爬去。爬到坑沿上他回过头来看了一下,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摘下了航空帽,小心翼翼地把头发推去了不久的脑袋探到坑外。
“瞧,康达科夫,”他压低了声音说,没有回过头来。“一点儿也不动了,完了。我们差一点就跑到了弹药库:我看得见它。似乎没有被炸毁。”
普鲁日尼科夫猫着腰走上斜坡——他不愿意当着这么年轻的这个红军战士的面爬——伏在战士的身旁,向外眺望。不远的地方的确躺着一个穿军服和马裤、但没有皮靴和航空帽的死人。在白秃秃的沙地上他那黑乎乎的脑袋显得特别突出。这是普鲁日尼科夫看到的第一个死人,一种恐怖而又好奇的感觉不由得袭上他的心头。为此他沉默了许久。
“瞧,那就是康达科夫,”战士叹了口气,“喜欢吃糖,乳脂糖。可他吝啬得很,连一小块面包你也要不出来。”
“好啦。弹药库在哪儿?”普鲁日尼科夫问道,竭力把视线从曾经非常爱吃乳脂糖而又悭吝的那个死者康达科夫身上移开。
“瞧,那边有个土丘似的地方。您看见了吗?只是它的入口在什么地方,这我可说不上来。”
离弹药库不远、被炮弹炸得枝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