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之中,风雪漫漫,两个女子身裹皮裘,艰难地一步一滑,挨挨蹭蹭行进。好在身后的马匹驼了行礼,又还乖巧,跟的甚紧。其中年长些的那个,显然身负六甲,腰身已极粗,行动不便。虽然她练武多年,体质非寻常女子可比,但到了此时,也是行不得几步,便要拖拽着马鞍子,勉强行进。
好容易到了一处道边无人小屋,两人忙躲了进去。年轻些的那女子连忙生起火来,扶着高个儿的女子坐下。看着孕妇那张原本娇美,现在却强忍着难受的脸,少女埋怨道:“夏姐姐,你看你,弄成这样子。还不如听我的,在西安附近寻个地方修养着,找郎中把孩子生下来呢。这孩子,真是那姓严的恶贼的?”这女子自然是沈炼之女沈小霞了。
那孕妇当然便是昔日威震江湖的紫衣嫦娥夏紫苏。听得沈小霞这般说,她秀眉紧蹙:“小霞,我……我对你说过,不要提严……严鸿。我现在孤苦无依,那些害我们的恶人,想必也不肯放过我们。只有先回四川我的师门,才是正途。”
沈小霞道:“依我说啊,还不如先到浙江,寻我哥哥沈襄呢。至少在他那里,你可以得到庇护,免得这样东奔西走啊。严鸿这恶贼,害我全家,我一定要找到哥哥,报仇雪恨!”
夏紫苏道:“妹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沈家庄都被血洗了,令兄那里又岂能安全?再说,这杀害令尊的,也不知是哪路恶人,却不可先入为主。”其实夏紫苏那夜险些被奚童所杀,心中已知沈家庄必然是被严鸿所屠灭。只是她心中却绝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而更不愿意对沈小霞承认此事,所以还装聋作哑地在这个话题上兜着圈子。
沈小霞叹道:“就算不是严鸿派的,也是杨顺派的。不然,为何这么巧,严鸿刚来沈家庄,当夜便来了强盗?算了,说这些又有何用,便是把凶手千刀万剐,我爹爹和二哥,还有庄子里那些人也活不转来了。可惜邵大哥不在,不然何至于此。夏姐姐,我总要等你把这孩儿平安生下来再说其他。哎,可惜我二哥,原本是想把这孩儿当做自家的……”
沈小霞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家二哥痴迷夏紫苏这事儿,真是又恨又怜,由此对这夏紫苏,完全没有好感。只是自己当夜被恶贼追杀,进而晕倒,全亏这女子恰好救了性命,欠下一份人情。又看夏紫苏身孕日重,怕是不久便要临盆,只得强忍着陪伴她。而夏紫苏原本就素来横惯了,如今怀孕在身,更是强横,不顾沈小霞劝阻,硬要往那川西去寻她师门。由晋入川,本有两条路,自山西到陕西,再至汉中这条路虽然近些,却要翻秦岭。沈小霞建议走水路,从河南、湖北逆流入川,路虽然远些,更轻松。但夏紫苏既怕人多被发现,又怕湖广本是邵景师门所在,是忠义盟的大本营之一,若去那里撞上熟人更难办,因此坚持不允,两个女人这才折腾到了秦岭路上,吃尽苦头。
现在,想到二哥原本一心娶了夏紫苏,把她腹内孩儿也认作己出,夏紫苏却如此不知好歹,居然私自逃跑,连累得忠义盟的龙雪音等分头去找她,进一步削弱了沈家庄的防御力量。念及此,沈小霞禁不住就借着叹息的名头抱怨起来。
夏紫苏如何听不出她的话中意思?只是一则对沈二公子全无感情,二则对这一厢情愿的苦恋颇为厌恶,现在听沈小霞这话,竟然隐隐把沈家庄惨剧的诱因给安到自己头上。她素来心高气傲,情商平平,此刻身孕颇重,哪里容得下?气血一上来,竟而晕了过去。慌得沈小霞忙叫:“夏姐姐!夏姐姐!”……忙乱一团。
武昌,梁汝元宅邸。
嘉靖朝大明心学名宿梁汝元,正在书房中,与他的高足邵景谈天。面前摆着一壶好茶,两只瓷杯,但师徒二人却都忘了品茶之优劣,水之清浊。
梁汝元道:“惊风,你带回来那部奇书,为师已经草草看过。其中所言,颇多精妙之处,只是有些似是而非,与我大明风物绝无相容,若是强行为之,到底是福是祸,难以预料。其中涉及的一些兵器锻造之法,若是真能造出,那倒是威力匪浅。因此为师看来,对此书不可视为等闲,却也不能尽信,须得对其细细评估,看哪些条款能在大明朝试用的,步步为营,则或有裨益。”
邵景眉飞色舞道:“恩师说的甚好。只是徒儿一见这书中所言民治民享,民选朝廷,禁不住就心花怒放。若是我大明早行此道,那奸臣严嵩如何能把持朝政,谗害忠良?因此,恨不得早行此新法,以匡正乾坤。”
梁汝元道:“好,惊风,我心学门下,正要有此敢想敢为之气魄,才能王公阳明之伟业。这样吧,你且在武昌盘桓些时日,咱师徒俩慢慢研讨。至于其中的密器,我在武昌倒也认得几个精巧匠人,你可趁隙与他们商量。哪怕是造出一支神兵来,于我国朝的防务,也是大有好处的。”
第七百二十九章 策马归京
大明嘉靖三十八年(即公元1559年)春正月底,锦衣卫佥事加尚宝司少卿钦差严鸿,率队自宣大凯旋而归。沿官道行至将近皇城,却看前面一骑飞奔而来,直达中军。严鸿看时,来的却是严府总管严兴。严鸿知他是自己父亲严世藩的心腹,忙叫他近前来道:“严兴,可是府中有何消息?”
严兴走进严鸿马前,拱手低语道:“大少爷,老太爷、老爷有话,请大少爷回京之后,便在府中不要外出,有要事相商。”
严鸿自知,此次在宣大把杨顺断送了,虽然有其道理,后续也处理得有模有样,然杨顺毕竟是严嵩的义子,这一番爷爷、爹爹多半要问罪。他赶忙道:“我已知道了,严兴你回禀老太爷、老爷,就说定遵吩咐。”
严兴去后,严鸿督促诸军一路进发。张青砚道:“相公,我看老太爷此次,多半是要问杨顺的事,相公却要做好准备。而小阁老心思更多,杨顺之死他未必在意,但对这宣大棋局,以及朝中之事,怕是还要更有其他指点。”
严鸿点点头道:“你说的是,爷爷盘问我,倒是没什么好怕的,杨顺自己先动手要致我于死地。至于我爹那边,也只要随机应变了。”
一路辛苦,到了北京城下。严鸿令俞大猷所部闽兵自归军营,又让王霆等四个副千户带领锦衣卫队伍回衙门去。严鸿自己带着家丁队伍和随行脚夫,直奔菜市口而去。方到门口,却看这回严大总管严年、严二总管严侠,居然并肩在门口。严侠脸上带三分笑颜,却是公事公办的架势,开口道:“大少爷。回来了?歇息下就快去老太爷的书房吧。老太爷和老爷都等急了。”
严侠也要紧上前,帮严鸿拉马扶鞍子,脸上倒是真心笑容灿烂,口中道:“大少爷。您小心点儿。回院子里喝口水吧。这一去几个月。辛苦您了。”
严鸿也不跟他们多说,点头示意便先直奔自家院子。却看兰贞早带着坠儿、鸳鸯等在院外。见了严鸿。兰贞上前一步,俏目微微泛红:“鸿郎……你,你却回来了。”伸出双手,忽然紧紧抱住严鸿。泪珠儿不断滚落下来。
严鸿忙道:“是啊是啊,我回来了。我不在时,辛苦兰贞了。你看,这不没事么,你莫哭啊,莫哭。”
兰贞只是哽咽不语,鸳鸯在一旁道:“姑爷。您这次去宣大,说是犒军,怎么又跟蒙古人打起来了。听说您被围在马莲堡,还说鞑子有十万铁骑。看把小姐急的……”
严鸿道:“这些都是以讹传讹,捕风捉影,不足为怪的。蒙古鞑子一共也就两三万人,我在马莲堡身边军马都有一万多,真没什么怕的。好了,好兰贞,别哭了,你看我平安回来了,还有什么伤心的呢?”
兰贞抽抽噎噎道:“你每回一出京,总是犯险,不是被白莲教围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