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楷这话,如果是外人听了,还当他是替马芳说好话,实则句句说的都是要命的话语。要知身为一方重要统帅,首先需要的就是冷静,需要待在指挥岗位上,运筹帷幄,观测战场局势,然后随意应变,而不是去前线像普通士兵一样拼命。那些动不动喜欢自己冲锋的,当个低级军官、百户还凑合,坐到指挥千军万马的高位上去,你这么貌似,一旦挂了,那前线最高指挥阵亡,部队行动受到的影响,岂是你亲手砍几个脑袋便能弥补的?因此有这种性格的人,便是做个总兵已经勉强,高升就不必想了。至于说不是大胜,就是大败,这样的人更是不好重用。大明朝防御蒙古,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能每次都击退敌人,哪怕每次损伤若干兵马,没啥斩获,这样保得边关几年不出岔子,整体来看就是大功。反过来,你经常玩个大胜大败的把戏,大胜了对国家没啥好处,大败了这后患就无穷了。
尤其九边乃大明重地,年耗饷粮不计其数,要的就是守住门户,不让蒙古人过关。因此朝廷对他们的要求是一切以稳妥为主,必须要守住防地,这是最核心的要求。一个副总兵,不能守好防地,相反带人去打反冲锋,这在当时的明军体系里,只能算做致命缺陷,不能当做优点表扬。至于最后的话,更是说,马芳此人最适合去冲锋陷阵,做一个下级军官去拼命,而不能当一个高级指挥员。
严鸿听罢,挥手让路楷退下。路楷退下之后,耿金铃道:“这马芳如此可恶,竟然开炮轰击百姓。不如老……男君就除了他。既能向老爷交代,也为边关除一祸害。”
花月仙则道:“马芳打仗勇猛,可是有勇无谋,这守边关,怕也是不太好办。”
张青砚微笑不语。严鸿笑道:“你们当路楷的话都是真的?他在边关一巡二年,这都违了规制。只是杨顺死命上本保他,说全靠他和路楷彼此之间通力合作,才有几场大胜。言下之意,就是离了路楷,就可能打败仗。朝廷考虑这些,才许路楷当了两年山西巡按兼宣大监军御史。这哥俩好得穿连裆裤,要说他和杨顺在这边关军情上没点相互遮掩,这话谁也不能信。杨顺到底是好人是坏人,好到什么地步,坏到什么层次,这些咱们都不清楚,也不能听路楷一家之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队人马继续浩荡而行,这一日到了大同。杨顺带领留守文武出城迎接钦差,彼此见礼,大队进城。三千护兵并那犒赏车辆,在校场单独辟出一处休整。俞大猷不顾旅途劳乏,要紧吩咐着麾下兵马安营扎寨,保护犒赏金绸缎等物。又专门指定了八队游兵,往来巡逻,丝毫不得松懈。
严鸿带领的四百锦衣,则直接到了钦差行辕之中,现行清理行辕,保护周全。张青砚等四女及奚童等随员也都前往行辕居住。严鸿本人则在梁如飞、严峰严复、黄河双侠等人保护下,由杨顺引着前往总督衙门,与大同的一干文武做官场相见。
沿途之上,严鸿偷眼观看。见这迎接自己的兵士,身高体健,满面红光。身上衣甲鲜明,刀枪闪亮,确实是个精兵模样。当然这种兵作为充门面的,肯定是挑的最好的,也不能拿他们当参照依据。
那杨顺身材高大丰腴,就是脸上皱纹稍多。见了严鸿,倒是一副自家人的模样,先是告罪,说严鸿小相公大婚时,正是秋防紧急之时,不敢离开防地,因此错过了婚仪。但是礼物自己已经送去了,不知严鸿是否收到。
严鸿连连点头,心道:那一车肉苁蓉、还有各色补品,我怎么能忘的了?杨宣大啊,你当初从我落马受伤就开始送这个东西,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有多虚?你要有个闺女在这,我非让你知道,我是不是非要那些玩意不可。
杨顺又道:“虽然是初冬,可是边关不比京师,冷的很呢。回头我送些银鼠皮过去,给夫人太太们做些皮袄来穿,免得冻坏了身子。还有贤侄你也是,你若是在我这得了感风症,义父和义兄非活撕了我不可!”
严鸿笑道:“叔父客气了。咱是自己人,没这么外道,小侄我也是大江南北过来了,身子没那么虚。”
第 654 章 叔侄之亲
等进了衙门,大家分宾主落座,文官武将纷纷前来见礼。先是大同巡抚杨选,领着一干文官前来拜见。这大同因是九边重镇,独设一巡抚理兵事,与山西巡抚平分秋色,也算是国朝一景。武将中都督佥事衔大同总兵张承勋却是个熟人,当初济南解围,他便是一路领兵官,后来从蓟辽调到宣大,彼此见面,更是亲切。严鸿道:“想当初在济南,若不是张总戎昼夜兼程,飞师来援,本官说不定就要殉城尽忠了。这份恩情,我须臾也不敢忘,张总戎如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来,我的恩人就是杨叔父的恩人,没什么说的。这份人情就是赖,也要叔父替我还了。”
杨顺笑道:“贤侄说的哪里话。什么叫赖啊。咱们是一家人,救你的命,就是救我的命。张总戎既有这份交情在,那么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有什么需要只管张口,杨某定为你办了就是。”
张承勋受宠若惊。当初济南那一仗,靠着杨博指挥有度,打了个大胜仗,张承勋也受了不少赏赐。然则当武将的杀贼立功,本是份内事,哪敢因此就以谁谁的恩人自居?他急忙磕头道:“钦差这么说,简直是折煞末将。那日些许战功,实在不足论。若非钦差运筹有方,济南早已失守。再说钦差天纵英才,赛云长胜诸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济南府固若金汤。就算没有我等,您也定能大破鞑军,末将实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杨帅待我等,如父母待子女,恩比天高,哪还有什么难处。”
严鸿见这么个铁塔般的汉子。当初在济南见时,喝酒吃肉,一等一的大老粗,拍起马屁来也是如此流畅。暗思果然人不可貌相。又有宣府总兵赵卿、山西都指挥鲁魁先后见礼。这几位都是宣大一带手握重兵的将领。代表了武将集团。严鸿问道:“大同副总兵麻禄、宣府副总兵马芳二人,怎么不来觐见?”
张承勋忙道:“前者鞑虏寇关。麻将军率兵血战,身带重伤,如今伤势未愈,仍在养伤。故此未来觐见,还望钦差海涵。”
杨顺把脸一沉道:“什么重伤?我们今年里大胜蒙古兵,将鞑子杀的望风而逃。麻将军追杀敌人时,中了几支流箭,本无大碍。只是蒙古人箭头带毒,他身带毒创,又不肯戒酒。这才拖延下来。今日不来觐见钦差,实在是他失礼,回头让他两个儿子前来领罪,否则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张承勋急忙道:“末将失口。死罪死罪!回头定要麻家兄弟前来向钦差请罪。”
严鸿不想自己随口一问,杨顺就如此大动干戈,看来京师中传说此人暴虐严苛,也非无的放失。他打圆场道:“我只是随口一问,杨叔父不必大发雷霆。这麻将军既是有伤在身,不来也没什么。回头我打发人拿些上好的药物,给麻将军送去。早点把伤养好,才是正理。诸位将军在边庭为国鏖战,都是国朝柱石,却须保养这有用之躯,为天家效劳。”
杨顺道:“贤侄你为人厚道,可是不知这边关的情形。有些骄兵悍将,依仗着一些微末战功,便无法无天,目无上官,若是不加以约束,怕是再难管束。因此只好平日里多加敲打,免得他们放纵起来,便不好制了。”
杨顺这话指桑骂槐,严鸿未置可否。张承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杨顺道:“还不起来?你既是与我侄儿有交情,这回的事便算了。没你的事,不必在这跪着。一旁坐下,待会去领你那人马的犒赏就是。”
等到张承勋退到一旁,杨顺道:“贤侄啊,宣大这些兵痞,平日里穷的狠了。打了胜仗,便想多要犒赏,想着发一笔横财。你是京官,没与他们打过交道,怕是被他们骗了。不如这样,你回头将犒赏过数,移交给叔父,由叔父派人代发下去,保证出不了纰漏。我好歹在这带兵多年,熟悉他们的脾性,手里又有军法,料他们不敢跟我胡闹。至于贤侄你,就在这大同待着,休养休养。回头我保你这犒赏之事办的妥妥的,天家和阁老面前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