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严鸿便在杭州继续过他的神仙日子。他派人散出去风声,说是钦差到了号称富甲大明的浙江省,却是没捞到什么油水。心里十分不满,一心要找只肥羊出来斩,只等谁冒头就收拾谁。
这话也不是说说而已,那日在杭州摆破靴阵的秀才们,后来不知怎的,果真被他访出了首领。三个带头闹事的秀才,每人本来收了豪商二百两银子,想着这是笔天降横财,结果没高兴几天,就莫名其妙的多了很多劣迹。不是勾搭寡妇,就是私自出海,有通倭嫌疑。而且据说证据确凿,无从回护。康汝霖也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开革了三人功名。
这秀才之所以能够耍横,靠的就是头上的功名,如今功名一去,成了白身,自家的赋役免不了,官府每月发的钱粮也没了,这还不说,官府先是把人抓去一通大板,接着号枷数日,再狠狠的罚款,把原来的老本也都折了进去,这下连生活都有点有要成问题。这三个秀才里有两个已经定了亲,听说自家未来姑爷被革了功名,那两家亲家便打发人上门来退了婚,这三位秀才可以说是被从天堂打到了地狱,日子凄惨无比。
这三位秀才也并不是那杨继盛或海瑞一般铁骨铮铮的人物,到了这一步,眼见不是头,只得托人找到康学官,请他老人家去严大钦差面前告个饶,我们知错了,我们有眼无珠,前番得罪了钦差大老爷,念在我等无知份上,高抬贵手,别再收拾了吧。
第 566 章 庙堂波澜
那些世家望族见严鸿连秀才也办掉了,晓得这是个厉害角色,做事没什么顾忌。又听说当初在山东,巡抚刘才就因为不肯把儿媳给他睡,结果被搞成了通蒙古通白莲的反贼,身败名裂宗族不保,这等混人最是不好惹。他又不是地方官;不在乎江南糜烂,万一惹了他,怕真要剥下几层皮来,于是纷纷偃旗息鼓,观测形势,不敢妄动。这一来杭州方面暂时处于一种安静的情形,一切胜负输赢,就都要期待京师的裁决。
谁料到京师之中,却又出了别样的风波。
话分多头说。自从严鸿南下壕境以来,大明朝堂上也是一波三折,早乱成了一团。先是严鸿在壕境探查清楚,佛夷忠顺,准予开埠的消息传来,就已经惹得京师震动。开埠通商,与夷人贸易,这种事首先便与祖训颇为抵触。外邦蛮夷到天朝,不是下对上的朝贡,而是平等的贸易往来,这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了?再说,开埠抽分,计税的标准居然没有定下,而是搞了个包税出来,而且包税官竟然是夷人,这便让大臣们颇多不满。
便有不少文官上本表示,这开埠之事,太过草率,事先未交廷议,亦未由内阁拟票、六科封驳,单一中旨即行此大事,失之于草率。再者钦差严鸿,年少孟浪,不识夷情。夷人素来狡诈,恐言语间欺瞒天使,贸然开埠于国不利。
也有的人提出,海贸必然要建造大船,而壕境地处偏僻,水文情况复杂,海上风浪变化大,我朝船只出海。恐有倾覆之险。到时候未曾得利,反失海船,开埠得不偿失。如果想要贸易,也应仔细斟酌。择一良港。再选拔得力干员,负责开埠之事方才稳妥。
还有顽固不化的。则搬出祖宗之法,强调开海贸易,与夷人互通有无,就是践踏祖宗法度。更举出永乐朝郑和下西洋的旧事。说明当时因为下西洋与诸藩贸易,导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因此才毁海船,废出海。如果今日重蹈覆辙,则必然国穷民敝,天下不安。若是需要西洋之物。朝贡贸易足以满足,且诸番穷苦,不及大明地大物博。大明之物足以自给,与诸番贸易实属不智。
有在江南任过官的。则本章上更有干货。言明国家之根本在于粮而不在于钱,若国内无粮,则坐拥万千金银,却不能是食用,必生大乱。 ;前者济南之乱,便因无粮而生乱,险酿大祸,此前车之鉴,不可不查。今国朝富庶之地,尽在江南,江南熟则天下收。若开海贸易,民皆逐利,广植桑麻,不种稻谷,则几十年后,南方无粮,天下动荡,则得不偿失。
另外还有那不给面子的,直接就说严鸿年轻识浅,不足担此大任。再者如今倭寇未除,海面不靖,佛夷与倭寇暗通款曲,售卖军械,理应予以严惩。当初在双屿之战,佛夷与汪直勾结,负隅顽抗,又多在沿海烧杀抢掠。如今允许他们在壕境修整,已然是天恩浩荡,如何还能让其得寸进尺,开埠互市,奖惩混淆,国朝威严何在?再者,如今的现实背景下,即使开埠,又哪有商人敢冒刀兵之险前往贸易?倭寇平,则开埠行,否则只是纸上谈兵,万难成功。严鸿此举,纯属本末倒置,兼有卖国之嫌,另闻其得佛夷重贿,为夷人进言,请以严惩。
严嵩一派自然要维护自己家孙儿的利益,再说他们又知道这开埠其实是皇帝的意思,你骂我孙子卖国,岂不是自寻死路?因此打发出自己家的御史言官,与这些上本之人互殴成了一团。这等打烂仗的时候,就要看谁人多。严家户大人多,而徐阶一派又按兵不动,坐观成败,甚至还有些边缘出来隐隐帮着严嵩说话。一通烂仗打下来,严嵩派局面上占住了上风,反对派的人手显然有点不敌。
可就在此时,传来白莲教匪为乱,海沧船倾覆,严鸿下落不明的消息。那些反对开埠的人顿时来了精神,纷纷表示,海面险恶,海沧船尚且倾覆,何况其他?而广东的本土豪商,竟然有白莲教徒,足见倭寇、白莲教、佛夷、豪商实在是沆瀣一气。若是准其开埠,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壮大这般贼人势力,请天子早做定夺。
嘉靖也有些慌了手脚。通过这次烂仗他看的清楚,朝廷里对于开埠的事,有不少人抵触。只是严家用强力手段压制,维持出一个支持者占多数的假象而已,如果严鸿再死了,自己就算开埠,也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他只能连续下旨,斥责王钫办事不利,不能保住钦差安危。尤其这其中还牵扯到了白莲教,更是王钫行事怠惰的证据,几道圣旨口气也越发严厉。
严嵩那边自然也恨的咬牙切齿,组织人马,要开始整理王钫的黑材料,准备把他送下去给自己孙子陪葬。至于邓子龙,连黑材料都省了,弄死个小小百户,还用的着黑材料么?然而,就算把王钫千刀万剐,能换回严鸿一根毛么?
就在这愁云惨淡中,后来总算得到上报,严鸿大难不死,回转福州。这一来,严家固然眉开眼笑,老皇帝也是大觉欣慰。对于那些反对开埠的奏折,更是不屑一顾。
只是后来,又有汪直被拿的本章递来,更说明倭寇进犯,倒让嘉靖有些难以裁决。照他原先的想法,是想招安汪直,开海通商赚钱。可是现在按王本固的说法,汪直是来刺探军情的,而且确实倭寇已经发动了进攻。那汪直到底是真心想招安,还是另有图谋啊?
这会儿怎么办,也是头疼得很。若说把汪直杀了吧,那以后是否就没法招安了?可是要说放,这倭寇一闹,汪直就放了,朝廷颜面何在?你又如何保证放了之后,倭寇就老老实实招安?而且毕竟之前下旨严拿倭寇的是自己,这没个正当理由就放了,说不过去啊。嘉靖皇帝左右为难,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觉得严鸿这小子给我出这么个难题,老夫等着看你怎么擦屁股,擦不好,我收拾你爷爷去!
幸亏接着便有陆炳进宫,把严鸿的密报送来。这份密报字数不多,先说明王本固捉拿汪直一事始末,然后向皇帝阐述了严鸿自己的几个看法:其一,现在倭寇中间,有人想招安,有人想继续造反。其二,汪直看情况是想招安,不然他也不会大模大样上岸了。其三,所谓刺探军情什么的,很荒谬,没道理。其四,从时间上说,王本固抓汪直和倭寇进犯,这俩事情几乎同时发生,其中有鬼,有人在搞破坏。最后,严鸿说了自己用的稳军计,拖延时间,避免王本固先斩后奏,把汪直杀了再说,那便没的挽回了。自家接下来便要会同胡宗宪等,对那些胆敢进犯的倭寇迎头痛剿。而天家则可以从容考察,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嘉靖一见之下,暗中称赞这手做的好,倒是步妙招,给了朝廷充分的缓冲时间。自己这边,便索性装聋做哑,对后来所上的两钦差一巡按三人联名的奏折视如不见,不予批示。至于怎么处理,先看看局势再说。宁波之战看来难以避免,若是此战朝廷获胜,那汪直就可以考虑释放出来,只是要找好理由,以及要考察其对朝廷是什么态度。如果宁波兵败,那为了朝廷的脸面,也只能牺牲汪直,砍掉他的脑袋,挽救朝廷脸面。至于开海的事,也只好作罢。都被倭寇打上门来了,还开个什么海?通个什么商啊。
直到最近,南方的塘报上来,此次不但打胜,而且是空前大胜。胡宗宪部于宁波歼敌八万有余,陈东、麻叶被擒;严鸿于台州大捷,全歼大隅辛五郎部真假倭合计万余,以及本地依附倭寇的乱兵三千余人,亦是大获全胜,萨摩强藩辛五郎首级被百户邓子龙所取。陈东、叶麻、辛五郎等几个大头目的人头,全都快马送到京师,连同其他战利品,作为报捷之用。
严鸿炮制这战报也是费了心思的。好歹自己是客,胡宗宪是主,而且胡宗宪调动了两万多主力,自己身边只有几千人,自己的战绩总不能超过胡宗宪啊,超过了也不合理啊。可是报少了,一个对不起自己,二一个更对不起戚老哥啊。
至于数字上,也是有讲究的。胡宗宪的歼敌八万,是取陈、叶两部人马的总合,再加上合理的推测得出的。二贼合兵,再加上依附裹挟的一些小股倭寇帮团,合计号称两万战兵。而且陈麻二人原本就分别号称部众过万,现在还裹挟了小股倭寇,数字自然在二万之上了,没准还有三四万呢。
呃,什么?这两万是号称,其实没那么多?分别号称的部众过万是加上了老弱,实际原本战兵分别只有五千上下?谁说的,军队都是指战兵,哪有算老弱的。继续算,二贼既然已经超过两万战兵,那么按一比四,如果加上老弱妇孺等非战斗人员,八万怎么也能凑出来。而今二人全军覆没,老巢都被烧了,一个人不剩,自然是全歼。
什么?你说倭寇一般的老弱只占五六成?什么话!自古穷兵黩武,也不过十人一兵,倭寇是游寇,我给他算四人一兵,已经是相当保守了。总之,胡宗宪歼敌八万,这个数字大致是没跑的。首级没那么多也不奇怪,俞大猷这不还焚毁了大量倭船么,那些落水而死的,当然找不到尸首了。谁要敢说倭寇没那么多,叫他把这倭寇落水的、烧坏的尸体全部捞起来,一个一个数,看差几个!
第 567 章 蛙嘈蜂扰
严鸿这呢,则是太平大捷,四千真倭溃败,自然就被算成全歼。然后新河所一千真倭,沿途追击,又有斩获,更有耿家寨的一锤定音,因此计算下来,报个一万余,并不算太夸张。当然,为此辛五郎全军上下都死了至少两次。
至于说陈东、叶麻部是不是真倭的问题,按严鸿的逻辑,这帮人虽然队伍里面绝大多数是中国人,包括老营也设在中国沿海岛屿,可是他们都曾在日本居住过,名义上算是松浦家的合作伙伴,那么说其是真倭也不算不对。如果不是耿少泉没去过日本,也多半要被算成真倭的。
这里面,严鸿又把徐海和克里希大大夸赞了一番,说在万岁爷的感召之下,徐海宁波助剿,佛夷台州助剿,对于这歼灭八万、万余真倭的伟大胜利,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这也足见万岁爷明见万里,去岁下旨赦免徐海并令其招收旧部,今年下旨安抚壕境佛夷,如今投桃报李,这两股人都为我天朝所用。果然只有非常之主,才能收非常之功。至于毛海峰等人,严鸿也轻描淡写提了一笔,说他们也曾分兵在两处助剿,略有微功。
嘉靖见了塘报,自是欢喜,被严鸿的马屁拍得喜上眉梢。过了半个多月,又得了严鸿上的密报,上面说明,自己已经与五峰豪商接头,对方因汪直被擒,未能约束海上,导致部分恶徒犯境,深表懊悔。不但协助官兵对余党加以征剿,而且目前正在筹措银两,准备以白银报效内帑以偿汪直之罪。日后更是每年都要向内帑进行捐输,只求万岁能饶汪直不死,予以特赦。并准许开海贸易。汪直希望有个收税官的身份,征收赋税。
皇帝看到报效内帑这几个字,就大感畅快。虽然没写数目,但料想不会很少。他如今的心态。和那普通的老人。也没太大区别。由于去年里裕王生下皇孙,嘉靖皇爷爱若掌珠。只是想为自己的孙子多赚几个钱,多存些老本,让孙子将来过的舒服一点。
从来钱都是不嫌多的。这用钱的地方一多,饶是前次得了白莲圣库。他也觉得不那么充裕了。前思后想,越发觉得严鸿的话有道理,这死钱还是越用越少,必须把它盘活,必须开海!有了这个想法后,嘉靖密召严嵩,计议了一通。让严嵩父子这段时间坐镇西苑,替皇帝遮风挡雨,准备应付这一轮风暴。
然后便是皇帝下旨,让百官讨论开海通商。招安汪直事。这算是一石击起千层浪,在朝堂上又掀起了一番波浪。这朝廷开海,可不是朝贡贸易,是皇帝提出,要建造海船,督造水师,远行西洋,与诸藩贸易,互通有无。同时也鼓励民间出海贸易,但是前提是必须按时交税。造船必须领取船引,按船引上规定的大小,建造对应船只。
嘉靖这一交百官商议,更引得朝堂上混乱不堪。原有的派系阵营,此时竟已然被彻底打乱,官员们按出身籍贯,分为了“江南派”“江北派”,而这其中又分了“浙人派”“闽人派”“蜀人派”“粤人派”等等。而同一省的官员中又分为“浙东派”“浙西派”“闽南派”“闽北派”等地域性组织,在同一地域内还有“绥靖派”“风骨派”“佞幸派”等等,阵营之混乱,让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要知原本在严党、徐党等大组织内,就存在若干小山头,如今有了这开海的事,等于是掀了盖子,原本隐藏的山头,大多涌现出来,各自拉帮结伙,组成势力。有是一心报效恩师座主,图个仕途通达;有的则琢磨着千里为官为的吃穿,如果把家族利益牺牲了,将来有何颜面见家乡父老?再说自己这官做的还有什么意思,便为了家族利益而与自己所属的派系唱反调。还有的则是见张三同意,自己便反对;另有的则是见多数人同意,自己就反对。比如江南浙东派的靳云松,原本属于反对开海的风骨派,结果发现名字与自己犯冲,且平素与自己不对眼的段铁樵也是反对开海,便毅然改投入绥靖派的怀抱。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整体上说,江南派中反对开海的居多。这也不奇怪,他们有不少人就出身豪商家族,这海禁一开,朝廷的势力进来,自己家族还怎么独霸?而且,自己事自己知,自己的家族平素就是强买强卖,货物质量和价格全都没有优势,一旦引入竞争,海外的人只要不是疯子,就不会买自家的东西。皇帝万一也搀和进来就更糟糕,到时候在江南开办皇店,那自己家还争个屁?
还有的则是收了豪商的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