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海瑞海副使实在不上道,沿途数次落了当地官员的面子,直指对方规格太过,不合四菜一汤的体制。而这位海大人也是闲不住的。每夜到一地住宿,严鸿和别的随员都是在馆舍中休息,他偏要出来,带着护卫李鲲鹏和家人海平,微服察访,去和流落此地的山东难民攀谈,又敦促本地官员,一面劝导难民归乡,一面对尚未归乡的,予以赈济。便是中午休息时,他也要骑着马往街头兜一圈,寻几个难民问话。严鸿心道,这海青天政务上着实勤勉,由你这么辛劳,本钦差乐得专心抢老婆。
等到文安县时,文安县县令照例是盛情款待,正副钦差及随员三四十人,连同本地陪客的十多位官员,在衙门内摆了六桌。每桌上,八个冷盘,十二个热菜,四个大菜,四个点心,两个汤,流水般送上来。
却看海瑞拍案而起,须髯戟张,指着满桌酒菜道:“时逢大灾,难民嗷嗷待哺,地方官员,不依太祖旧制,反而如此花天酒地,实在可恶!”说罢,拂袖而去。直把个安县令闹得是尴尬无比。幸亏严鸿好言安慰,再把对方的孝敬程仪收下,这才落个宾主尽欢。听说海副使自个回到房舍,连晚饭都没吃,就又出门去访查难民了。
海瑞这么一闹,沿途也自震撼了一番。等第二天队伍到达大城县地面时,那姚县令满脸堆笑,亲自来迎道:“钦差旅途辛苦。本县闻钦差厉行节约,故而略备薄酒,及四菜一汤的宴席,请钦差大人赏光。”严鸿心想,你老兄倒是会做人。偷眼窥海瑞,也是面带一丝微笑。
待到进得衙门,照旧是摆下六桌,四菜一汤送将上来。第一个菜,乃是直径将二尺多的一个大盘子,盘子里堆的冷菜卤味,什么鸡翅、鸭舌、猪蹄、香肚、腊肠、牛筋……分门别类,摆放整整齐齐,甚是美观。第二个菜是烤肉,也是两尺有余的一个盘子,里面一只肥鹅,一只羔羊,切成小块的猪脯、鹿腿,还有十二只鹌鹑,每只肚子里都填了多少馅料,烤的焦黄香酥,一口冒油。第三个菜是河鲜海味,盘子比前二只还深些,中间一只大鳖,一条大鲤鱼,周围摆的大虾、海参、干贝、鲜螺,鲜香可口。第四个菜是热炒,还是一个大盘子,里面则分了十二个小格,每一格子里面是一个菜,都是色香味俱全,使人闻之垂涎。最后上来的汤,倒不算太稀罕,乃是用人参、香菇、燕窝和鸡肉熬的鲜汤。
这四菜一汤送上来,众随员人人吃得眉花眼笑。严鸿赞道:“姚大令精明能干,依太祖旧制,做出这酒宴来,可谓是两全其美,用心良苦。”姚县令连称不敢:“钦差大人千里迢迢,救济灾民,这是莫大功德。下官略备酒食,此乃本分。钦差一路过来,在本县吃苦,真真令人感动。”
只见海瑞脸色铁青,把桌子重重一拍,指着姚县令厉声道:“这般假借名目,挥霍民脂民膏,海某回朝之后,定要重重参奏!”转身又出门了。严鸿知道这位老兄就这德行,也不去管他。姚县令脸色却甚是战皇。果然,那海瑞回到馆舍,真的修了一道表章,弹劾姚县令,准备回朝之后便递上去。等到次日队伍启程之时,海瑞已经将这表章抄写了数分,在馆舍门口张贴,围观者甚多,闹得姚县令丢人不说,从此寝食难安,怕是弄巧成拙,担着老大的心。
下一站,钦差队伍到了青县地面。前面几地的情形,青县的县令白斯文早已经知晓。他照例是把钦差和随员们迎到衙门,摆开酒宴相待。严鸿睁眼看时,每个桌上清清楚楚四菜一汤,堆放得煞是充足:
第一个菜,白里透红,鲜香嘣脆,乃是盐水萝卜。第二个菜,绿如翡翠,红似宝石,汤浓菜烂,海味扑鼻,乃是虾皮烩冬瓜。第三个菜,色泽金黄,油大味鲜,乃是大葱炒鸡蛋。第四个菜,肉香浓郁,入口化渣,乃是肉末炒粉丝。一个汤,金镶白玉板,红嘴绿鹦哥,却是豆腐菠菜汤。便是那酒也寡淡的要命,多半是顶不值钱的村酿。
这一番,严鸿的随员个个叫苦,都把脸色看严鸿。海瑞脸上神情却颇为欣慰,在酒席前说道:“如今山东万千灾民饥寒交迫,我辈所食所用皆民脂民膏。一餐之费,足以活数十灾民,我辈何以下咽?还是如白大令这般,简单备办才是正理。”
他老人家在酒席宴前连连感慨,说是要是沿途官员肯拿准备酒席的银子买米赈灾,可多活多少灾民。严鸿和张诚却是兴致缺缺。尤其严鸿穿越以来,顿顿都是好酒好菜,口味养的十分刁钻,这粗劣酒饭实在是不好下肚。
然而严鸿也知海瑞此举怎么说也不算错,不好公然驳副使的面子,只得脸带僵硬的笑容,筷子机械地动动,只是没扒拉下什么东西。看看左右随员,也都一个个哭丧着脸。梁如飞和奚童两个更是挤眉弄眼,一点不吃。唯有云初起和叶正飞两个在那里大吃大喝,津津有味。他们那一桌上的肉末粉丝,基本全被叶正飞捞到了碗里。
等到酒宴之后,严鸿回到房中。奚童与他同屋而居,防着有刺客伤他。两人虽然一是主子,一是贴身童仆,却没什么话说。严鸿心道,这十来岁的小子,这般沉默寡言,也是难得。
奚童为严鸿铺好床铺,问道:“大少爷,还有甚么吩咐?”严鸿道:“没什么了,奚童,你累了可自先睡。”奚童便到自己的小床上合衣躺下,闭目养神。严鸿方待就寝,却听有轻轻敲门声,那白县尊在门外小声道:“严中翰可曾歇下?”
严鸿身上七品中书舍人的荫封没去,又是文贵武贱,对方以中翰相称并不为怪。夜半更深,这白大令亲来拜访?严鸿心中忽有一股吉祥的预兆,赶紧道:“还没呢!”过去开了房门。只见白斯文当先进入,后面几个差役抬着食盒进来,打开来,乃是十几样上等菜色热气腾腾,看样子是刚做出来的。
那白斯文笑道:“海夕郎的脾气……这个,不说也罢,不说也罢。下官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还望中翰莫怪。这些酒菜不知合不合钦差口味,若是不合,我再吩咐下去重做。”
严鸿仔细看去,只见皆是上等佳肴,更有两壶好酒,这才知道遇到个聪明人。赶紧道:“有劳白大令了。这便很好。海副使是清廉君子,我等高山仰止,却不必去东施效颦。大令若有闲暇,便同饮一杯如何?”白斯文道:“恭敬不如从命。”便也在椅子上坐下。再看奚童,已经是鼾声如雷。
两人推杯换盏,少不得一番彼此拉拢关系。等到吃喝完毕,白斯文又令人送上上等香茶,两人对坐叙谈。严鸿才知,这白知县说来也算严家一脉,不过实在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只能算是严党外围中的外围,正想法设法往严阁老身上靠呢。如今严府这位声名显赫的大少爷前来,岂能不拼命巴结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伤心二红
两人随便说了些本县的风土人物,白斯文又笑道:“说来,下官还有些本地土仪,还望严将军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这套花样严鸿见的多了。所谓土仪,无非就是黄白之物,他这一路上收了也不少。当下点头道:“大令有心了。”
只见白斯文又看了看奚童,有些尴尬道:“贵仆在此,怕是不大方便。”
严鸿一摆手道:“无妨,这是我亲信书童,不会多口多舌。”
白斯文无奈的笑笑,连击三掌。但见房门再开,有几个涂脂抹粉的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