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响,团里的兽医文伟神色沮丧地走了进来。他身材单薄戴着付眼镜,白净的脸上为了彰显雄性气质特意留着乱蓬蓬的胡子,在团里是仅次于赵平的二号人物。
赵平远远打招呼:“小文过来坐会,累了吧?”左手不动声色地将钱揣进裤兜。
文伟一屁股坐在道具箱上,接过赵平扔来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老板,大花死了。”
赵平颓然叹了口气:“妈的,还以为能捱得过今年”
大花是只老金钱豹,早在上半年的一次表演中被尖锐的铁刺扎穿了腹部,缝合好伤口后一直低热不退。文伟提出要打进口的一种特效抗生素,赵平嫌贵没让,便改打国产的。打了十几针没见起色干脆连国产针剂也停掉,遇着表演仍让大花上场。
大花自组团开始就在马戏团表演至今,原本一身油光水滑的漂亮皮毛早就因为跳了无数火圈而被烟熏火燎地焦黄发暗,当真是团中元老级的“演员”。前几天的一次表演中它病怏怏地一个失足压在了火圈上烧伤了好几处皮肉,下场后直被赵平用电叉打得遍体鳞伤。老豹自此滴水不能进,捱到断气时可怜身体已比一只狗大不了多少。
“把它剥了,皮和骨头还能卖几个钱。”赵平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早弄好了,我办事你放心!”文伟自以为潇洒地甩了甩头发拉开后门出去撒尿。
看着连绵起伏近在咫尺的群山,赵平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小文,你说这片破地方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文伟畅快地释放着膀胱内的压力,头也没回:“马邓茶呗!出了名的,听本地人说前几年泰国的一个什么公主来中国访问,回去时都指明要这玩意。”
“我是说山里,不是说土特产!”赵平声音高了八度。
文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老板,你不会是又想去‘打猎’吧?”
赵平哈哈大笑,肚皮上的脂肪如波浪起伏:“死了一只老子就再去搞一只!早听说云南豹这些年来数量回升,多花点钱找个本地人做向导应该不难!”他霍然站起,肉缝中的小眼贪婪毕露:“堤内损失堤外补,就这么干!”
文伟苦苦劝道:“老板,私自捕猎国家保护动物可是违法的啊!上次抓了几只猴子只不过是我们运气,你可不能还真当回事了!”
赵平眼睛一瞪:“怕什么?天踏下来老子顶着!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我们自己抓动物?大花的证还在,要是真能搞头豹子回来,这他妈的就叫变废为宝!”
两天后,马戏团结束了在恩乐镇的表演。他们一反常例地没有直接去下一个目的地,只是收拾好所有的道具冷清地驻扎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此时,赵平和文伟正开着吉普车进入哀牢山脉。车的后座上,除了一个花两百元找来的哈尼族老猎户外,静静地躺着两杆连发麻醉枪。
“野小子,别乱动!”凤凰儿大叫。男孩懒洋洋地趴在那块大青石上,凤凰儿正在帮他换玉坠上的红绳。他以前的那根早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累累的尽是血渍泥痕。这块雕刻成龙形的血色玉坠甚是奇怪,穿绳处在龙后颈的一块鳍上,洞眼极小,凤凰儿穿了半天都没成功。男孩看得不耐,不停在旁边调皮捣蛋。
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后,凤凰儿挽起男孩的头发将终于穿好的玉坠挂在他头颈上,满意地叹了口气。
如果说以前这山谷是舒缓凤凰儿忧伤的地方,那么现在这里则完全成了她和男孩欢乐的天堂。男孩的伤势早就痊愈,几个月来,他回山上的时间越来越短。除了奔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直立行走,并且已经能够简单的苗语对话。他几乎已完全融入了金花侗的生活。
扎布和果果早已经被凤凰儿找回家里。虽然看到男孩还是很怕,但它们偶尔也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出去转一圈——寨子里的狗见到男孩没有一只不远远逃开的,这大大满足了扎布和果果狐假虎威的虚荣心。
自从男孩住进家后,来蹭饭的长老彻底绝迹,可怜的老家伙们就连有事向祭祀大人汇报也只敢站在离金萨家几十米远的地方大声叫喊。蓝山侗的昆南土司初次来大祭祀家晋见时要不是凤凰儿正好在场差点就血溅五步,恶意的金花长老们想起这个以前金萨最大的竞争对手惨白着脸落荒而逃的样子就乐不可支。不过事后蓝山土司在全族的会议上倒是给了祭祀大人家的安全护卫程度很高的评价,说是只能用汉人古语中的四个字来形容,就是“万夫莫开”。
金萨对这野性难驯的小子也是越来越喜欢。他内心深处一直就渴望着有个儿子,这个和凤凰儿差不多大男孩的出现,恰恰填补了这个空白。一段时间下来,金萨惊讶地发现男孩的记忆领悟能力竟和女儿不相上下!一句复杂枯涩的苗语他听一遍就能半字不漏的复述,稍加动作解释就立即明白意思;凤凰儿配第二次相同的药他就能把所有辅药找齐,份量丝毫不差。金萨心怀大慰之下决定年节就为男孩取名并正式收他入侗,而对于野小子“万夫莫开”这档子事大祭祀表面痛斥怒骂,私底下却和几个长老说:苗家的孩子,没点野性象什么话!慢慢调教也就是了。
“凤凰儿,回家。”男孩生涩地道。
每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凤凰儿都有种骄傲的满足。记起自己刚教他说话的情景,又总是忍不住想笑。
“你,野小子。我,凤凰儿。”凤凰儿先指指男孩再指指自己。
“你,野小子。我,凤凰儿。”男孩煞有其事地指指自己再指指凤凰儿。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