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要等玲姐过来接班。姜彻困得睁不开眼睛,又不敢睡着,站起来在病房里踱着步子。等到九点多,才想起来今天要扫屋。他一个人住倒没什么,玲姐枝姐都结了婚,今天很有得忙。
一直到中午,巧玲提着饭盒同巧枝一块儿进来。
姜彻跟她们打个招呼,又说了师傅的状况,打算回去,却被巧枝叫住了。
“阿彻,”巧玲把饭盒打开,盛了碗面条给他,说,“你看,我老是忘了叫你吃饭,你一个人回去还得做,吃了饭再回去,我做得多。”
姜彻想推辞,看她有些局促地端着碗递过来,只能接过,站在一边吃。虽然算是师傅半个儿子,但是姜彻和两姐妹并不熟悉,总归是个外人,该有的客气并不敢少。
巧枝也坐下端着碗喂老爷子吃,见差不多了,开口说:“阿彻啊,姐有些话想跟你说。知道你累,就一会儿,你别嫌我唠叨。”
姜彻擦擦嘴,把碗还给巧玲,没说话。
“你看,爹病了这么久,全靠你帮衬,要不然我们姐俩也不知道怎么弄。”
姜彻笑了笑,回答:“都是我该做的,师傅待我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要不管,那是孙子。”
巧枝点点头,给父亲擦嘴,又说:“姐都知道。我爹把你当儿子养,要不然也不会把那些放电影的东西都给你。你别乱想,姐知道,我们姐俩女人家的,也干不来那活。”
猜到她要说什么,姜彻只能苦笑,没吭声。
“这一年里,你又凑钱又照顾人的,累着你了。咱们都不容易。”
巧玲在一旁端着碗,抹了抹眼泪,没有说话。
巧枝直起来,叹了口气,停了好久才说下去:“爹这个样子,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阿彻,你也是爹半个儿子,姐不说别的,就想着……要是……要是真有哪天去了,你给爹披麻戴孝,当个儿子。”
姜彻点头,说:“我知道,不用姐你挂心,我也会的。”
巧枝看着他,长长舒口气,说:“你看,我们女人家的,也拿不了主意。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都要过日子。爹这一病,就是一年。他自己辛辛苦苦干大半辈子,也没捞着什么钱,人家也不承认他。全靠咱们几个。反反复复的,那点儿家底也都倒腾得差不多了。我们俩真的是……说这话你别不高兴,姐是把你当弟弟才说的。我们俩都还得靠人家养,能出的力、能给的钱也是尽了心的。女人家的,万一有个什么事,也拿不出主意。到头来还得靠着儿子。阿彻,姐的话到这里,你明白吗?”
姜彻笑笑,说:“姐,你放心,有我在,肯定让师傅风风光光的。”
巧枝苦笑道:“人在做,天在看。阿彻你是怎样的人,姐都知道。难为你了。”
“不难为,我不是还有师傅那套机器吗,县里也给办了手续,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
巧枝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给父亲擦着脸。
巧玲收好碗,低声说:“阿彻,你快回去睡吧,晚上还要过来。好好睡一觉。”
姜彻看看陷在枕头里的师傅,点点头出去了。
姜老头干睁着眼睛,浑浊的干涸的,已经认不出人,眼角却有眼泪。
这天是小年夜。
天刚黑,外头便开始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彼此迎合着,在锦川不同的地方响起来。
厨房墙上贴了新的灶王爷像,程湘婷在前头摆上糖糕馒头,双手合十,轻轻说:“您又要上天去了,吃了糖糕糊着嘴,在玉帝前说些甜甜蜜蜜的话,接下来一年,我们家也要甜甜蜜蜜的。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说完了睁开眼,又拜了两拜,端饭出去,喊楼下的程锐放鞭炮。
周围太吵,程锐捂着耳朵,抬头看见母亲站在走廊上说话,便着火机把挂好的鞭点上,迅速跑开。
噼里啪啦的,黑暗里能看到红色的火光,映着人们的脸。
很快就是新的一年。
任谁都会被这气氛感染的,所有的都将是崭新的,充满希望的。
姜彻打开窗户,让鞭炮声传进病房,回头对师傅说:“听见了吗?今天是小年夜!”
姜老头梗着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断断续续的音节。
姜彻笑着给他擦口水,眼角的泪也细细擦干净。
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新的一年会过来的。
一直到十二点,鞭炮声才渐渐消失。整个锦川又陷入沉寂的黑暗当中去。
凌晨两点钟,姜彻大睁着酸涩干燥的眼睛,跌跌撞撞地跑进值班室,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一年又去,一年再来。那个看不到的大家伙一刻不停地转动,吱吱呀呀地响。该来的总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