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心里都明白,昨天还喊着“华北危矣”的口号,一转眼,华东也即将成为日本人的“囊中之物”。此种情形下,杜守晖自然要考虑去留问题。
杜景堂得知全家都在考虑是否要迁往内地,便决定来问问母亲的态度,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带上苏傲雪一起走。毕竟母亲和爱人都是他难以割舍的牵挂,若在和平时期,他也许能下决心选择和苏傲雪离开,可是当战火蔓延,他总是希望能每天都看见自己在乎的人平平安安地站在他面前。
“妈,妈!”
大太太听见院子里传来声音,立刻迎出去,拉起杜景堂的手,担忧道:“老三!最近世道乱,有什么就电话里跟妈说,没必要天天跑来跑去的。”
“我不放心你。”母子俩走到客厅坐下,杜景堂皱着眉说道,“日本人近来动作频频,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开始联络一些上海这边有实力的人物,他们有没有找到家里来?”
仗不止打在战场上,也有战局之外的无硝烟的战争。比如对民众发动的宣传战,日军狂妄地叫嚣先用三个月拿下全中国,再用三个月攻占东南亚,企图动摇中国百姓保家卫国的决心。再比如对南京高官的收买,堡垒从内部攻破总是更容易的事。更比如对富商巨贾的笼络和威逼,要知道日本的侵略野心正是源于他们的贪婪,而没有巨大的财力,也很难只支撑他们的侵略计划。
人人都渴望富庶的生活,纯良之人总是愿意勤劳致富,奸佞小人却只会动些烧杀抢掠的歪心思。
大太太肃着脸,眼神沉重地点了点头,日本方面确实有这方面动作。想到刚才送走的客人,她忙道:“你的大学同学来过了。”
“陈冬易?”杜景堂眉心一跳,“我在路上好像看见他的车了。可是,他来干什么?”
“住得近,知道我们搬来别墅了就过来看看。顺便……”大太太微眯了双眸,“也是来探消息的。”
杜景堂当即明白了:“看来,日本人也找过陈家?”
大太太叹一口气,苦笑道:“他祖父是茶商起家,听说也涉足烟土生意,他们家的财力当然树大招风。”
其实杜家的处境比起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战事一起,糖、盐这样的重要物资,对交战双方都极其重要。可以说,整个杜家都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南京那边需要杜家的工厂为他们所用,而日本人更想劝降,如果不行那就干脆毁掉。
杜景堂非常肯定地拉着母亲的手,道:“妈,我们不做卖国贼!”
大太太自然赞成这个观点,点头不迭道:“这是当然的。对了,他们陈家有意买货船,你那位同学是来问我愿不愿意凑一脚的。毕竟商船不是买下来就万事大吉的,也得打通沿线港口的关系。”
“妈,你有主意吗?”杜景堂忙着问,却忽略了为什么陈冬易是跟大太太说的这些,而不是杜守晖。
“我是想凑一股也好,几家人合力做一个商船队伍。首先是把家里人,还有厂子里的机器转运到内陆,将来也可以做做生意。”大太太紧了紧儿子的手,忙道,“景堂,跟我们走吧,我已经决定了,要带全家去武汉,越快越好!”
杜景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表示:“妈,我不会一个人走的!”
大太太眼神疲惫,眼角的沟壑比之从前加深了许多:“只要你肯跟我们走,妈……爸妈都不反对了。”
杜景堂很惊讶,竟然如此容易就能让母亲点头。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听过家里多少狠话,苏傲雪只能养在外面,绝对不许她进杜家的门。因此,杜景堂兴奋极了,却也十分忐忑地继续请求:“那……能不能搭上我们的朋友?星火电影厂的人,还有罗健、范胜风那些朋友!最主要的是,他们组建了一个放映队。我想帮他们运到相对安全的内陆城市,去放映抗日爱国的影片。”
大太太今天有些奇怪,对这些要求全都答应得很爽快。唯一的交换条件是,一旦商船的事办妥了,杜景堂必须立刻跟着杜家启程。
其实,这对杜景堂来说,这都不能称之为条件了。因为苏傲雪一直有去延安的打算,要去那里当然要到武汉中转。本来是打算找机会在母亲面前打个预防针,谁能料到局势恶化得太快,战火很快就烧到了家门口。既然如此,先跟着家里一起去武汉,等到时机成熟,再向母亲辞行。
而且,朱品慧对苏傲雪透露过,想转移一批文艺人士去更为安全的内陆,只是苦于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路径。
眼下大家心里想的都是逃难,飞机航线被政要富商垄断。火车票、轮船票价格水涨船高不说,还千金难买。其价格之高昂,甚至让陈冬易这种阔少爷都干脆动起了念头,反正都是烧钱,不如干脆买商船,不至于拿钱打水漂。
杜景堂回来这一趟,感觉收获颇丰。到了这时,他才发现今天隐隐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次来看母亲,多多少少都会闹不愉快,谁让家里有他不想见到的人。以前在老宅,房子大、院落多,碰面机会还少一些。搬来别墅后,一家子人都住一栋楼,哪一回过来都要跟杜守晖拌两句嘴才算完。可今天,居然连面都没碰上。
“他呢?”杜景堂带着几分狐疑,扭头偷偷瞧了眼楼梯。察觉家里格外安静,而母亲也一下子抓住了他这个小动作。他慌忙侧了侧身,背对着楼梯掩饰。
大太太心中了然,略带勉强的苦笑只在眼里闪过一瞬便消失了,摇头道:“血浓于水不是,你们父子分明还是关心彼此的,就是谁也不肯低这个头。”
杜景堂知道自己的心事藏不住了,抿了唇,一脸犯难的样子:“现在是战时,国家的生死存亡大于一切,亲人的安危对我来说……当然也大于其他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