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随意地摆摆手,让完颜氏到一旁站着,才扶着芷云,走到榻前。
德妃的目光却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一直不曾落在欧阳的身上,只是讷讷地看着芷云,一双昏花的眼,有些湿润。
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阵气,德妃忽然伸手拉住芷云的袖子,咬牙道:“皇后娘娘,您是好人,奴才知道,您是个好人,您帮奴才劝劝万岁爷,您劝劝他,让他不要为难我的十四……不、不、不是这样,您是万岁最喜欢的女人,您也爱着万岁爷,是不是?是不是啊?那您就该为万岁的名声着想,他不能……不能对他的亲弟弟下毒手,要不然,他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了,他不能……”
芷云一皱眉,嘴里道:“太妃慎言,您这是什么话,您可是长辈,怎么能在晚辈面前自称奴才……”
芷云不轻不重地吐出字来,声音暗哑,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势,德妃剩下的话,立时噎在咽喉里,再也吐不出来。
芷云也不看她,只是冷目横扫了永和宫内的几个宫女太监,还有那两个人太医一眼。
宫内的人一惊,顿时低头跪下,再也不敢留下来听皇室阴私,倒退着退出门去。
完颜氏也几乎吓呆了,实在没想到一向理智冷静的额娘,竟然会做出这等事。她愣是怔怔地看着德妃许久,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德妃枯瘦的手臂,磕磕绊绊地道:“额娘,您发热呢,热糊涂了,媳妇这就给您擦擦身子,擦擦就没那么难受了……”
完颜氏的话音未落,德妃的的脸色突然一变,变得煞白,有一抹红光在脸上闪过,她挣扎着扭头,终于盯在欧阳的脸上,嘴唇蠕动,却终究没有说话……随后,‘噗’——一声,一口血喷出,德妃也瞬间后仰,倒了下去。
完颜氏抢了一步,搂住德妃的身子,眼泪流淌,大哭道:“额娘,额娘,您这是怎么了,您怎么了?太医,太医呢?”
欧阳和芷云叹了口气,叫了太医进门,两个太医轮番施救,又灌了一碗配好的参汤,德妃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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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拉着芷云的手,立在永和宫黄花梨的梳妆台前,欧阳的脸色也带了些许复杂,一双向来温润的眸子内,显露出一点儿莫名的情绪。
他拥有‘胤禛’全部的记忆,对于德妃,虽然不可能像原本的胤禛一般,怀着爱恨,可真到了这一刻,真地看到她垂暮将亡,也并不是绝对的无动于衷。
芷云拽着欧阳手,转头看了木然地矗立在榻前的完颜氏一眼,又冲欧阳开口道:“我已经让太医过去盯着了,你去歇歇吧。”
欧阳点了点头,“一起。”
帝后二人挽着手,也没有乘坐舆车,慢步走出永和宫,此时以至腊月,天气阴沉沉的,半空中有雪花打着卷儿飘落,可芷云一路走来,额头上却见了汗。
回到储秀宫,刚一进内堂,十月就领着巧儿几个宫女走过来替她扫去身上的雪花,去了雪白的大氅,换上一身洗衣房刚送来的宽松衣饰。又拿了香帕,准备了热水,伺候芷云洗漱。
欧阳的公务不少,刚和芷云旅游一圈回京,有许多需要亲自处理的公务积压了下来,弘昊虽然一天天成熟长大,对于朝政,也越发地游刃有余。
可他毕竟年纪轻,经验少,有许多事务,还是离不开欧阳。别看欧阳最近貌似显得清闲了不少,还能经常性地陪伴娇妻,可他想彻底地撒开手,恐怕还得奋斗几年,等弘昊的羽翼丰满,从雏鹰长成雄鹰才行。
一直到晚上,欧阳才空出时间,两个人又去永和宫看望了德妃,德妃还在昏睡,完颜氏到没说什么,不过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也是想恳求欧阳,让十四回京。
可是,就算欧阳此时下令十四回京侍疾,也来不及了。
永和宫里飘荡着浓烈的中药味,整个寝室,弥漫着一股子灰败腐朽的死气。
借着有些昏黄的烛火,芷云朝床榻看去,就见德妃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呼吸粗重,偶尔还能听到细微的哀痛呻吟声,她老了,明显已经不是那位艳色迷人的德妃,而只是一个还剩下半口气的老人。
芷云从她隐隐约约的呓语中,听到了许多许多她清醒时永远也不会说的话,那里面有对佟皇后的浓烈的恨意,有对六阿哥胤祚的思念,有对十四胤祯的深沉的母爱,也有对出身背景的自卑,有对那些高贵的,康熙后宫嫔妃的蔑视和仇恨,有对家人的爱和恨,有对乌雅氏未来的担忧,还说了许许多多她的幽怨,她对康熙复杂的心情,她对成为德妃的自傲和悔意,林林总总,断断续续,只是——她的话里没有胤禛,哪怕睡梦中也没有。
也许,德妃自己也不明白,她对她第一个儿子,这位如今登上皇位,在九龙夺嫡中取得最后胜利的四阿哥,到底怀有怎么样的情绪。
“十四,额娘的祯儿,你别犯傻,别犯傻,额娘不会害你的……”
耳朵里听着德妃的呓语,欧阳的目光,不觉在她身上一顿,心里想起这几年有关盛京方面的情报,最后这几年,德妃和十四的关系一度紧张,两个人甚至有过十分激烈的争吵,关于关于未来道路的,关于子孙后代的,关于后宅妻妾的,十四对那么宠爱着自己的额娘,从一开始的孝顺听话,到最后的不耐烦,转变之快,连欧阳也不曾想到。
可即使如此,德妃身在病中,心心念念的,还是十四那个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