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他家便派媒婆到我家求亲,爹娘很高兴,答应了他家的求亲,只待挑个良辰吉日便可成婚。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合不拢嘴,兴致勃勃跑到他家去,本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可是我看到他面无喜色,也无忧虑,平平淡淡,一言不发地坐在庭院的石阶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家里人大张旗鼓地为他找人说媒,他岂会不知?两家隔得这么近,门户相对,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要瞒住他,这可不太现实。他早就知道他的爹娘会到我家求亲,却什么也没说,似乎对自己的婚事一点也不在乎。
我和他自幼便待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是有目共睹的。他的爹娘上门求亲,我的父母不会不同意,这一切本就是命中注定,何来惊喜?他并不介意娶我,只因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可违背。何况彩礼已送到我家,我的父母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他岂可出尔反尔,辜负两家人?顶着重重压力,他只能答应这门婚事,但他心里感觉不到一丝喜悦,也感觉不到一丝哀伤。
我说过我这人比较自私,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只要他不反悔,其余的并不重要。我和他的婚事在筹办之中,他待我还是如以前那样,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可我看不出这是喜还是悲?
婚期如约而至,婚礼如期举行。那一日村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绸铺地,人山人海。我家和他家不过相隔一条街道,大家都赶来凑热闹,站在街道的两端,将整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身穿鞠衣,肩披霞帔,头戴凤冠,面盖红绸,手拿团扇,在红线的牵引下,跨出了门槛。他就站在门口,看见我一袭嫁衣,整个人都呆住了,不仅是他,在场每个人看见我这副打扮,都目不转睛望着我,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说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若非旁边人提醒,他大概会一直呆在那里,不为所动。
他拿着红绳,牵引我走下阶梯,踏着红毯,一步一步往他家走去。
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了泼水的声音。这是村里的习俗,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结了婚就不再回头。这也是祝福女儿婚前幸福,婚后美满,夫妻和睦,不吵架生气,便不会跑回娘家。
在锣鼓声中,在鞭炮声中,在喧哗声中,我走上了台阶。此处台阶我不知走过多少遍,唯有这一次我心里惴惴不安,紧张到极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我尽量使自己冷静放松,可每走一步,我的心便跳得越快,就连心跳的怦怦声我都能听见。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异样,也放慢了脚步,在我身边,安慰我,叫我不必紧张。若能一脚一印,他愿陪我走遍万水千山,不管风餐露宿,还是栉风沐雨;若能一守一候,他愿陪我看尽阴晴圆缺,不管天涯海角,还是山陬海澨。
他的文采还是这般优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打动了我,这一刻我仿佛感觉到我俩的心跳、呼吸在同一频率。若能一朝一夕,我愿陪他踏遍五湖四海,不管豆蔻年华,还是耄耋古稀;若能一生一世,我愿陪他尝尽酸甜苦辣,不管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
我踏上了最后一道阶梯,身前摆着一个火盆。我知道只要跨过火盆,踏进这道门槛,我便再也不是叶家的女儿,而是李家的媳妇。方才我还忧心忡忡,现在我已释然,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跨过火盆,除去身上的晦气,再几步路,便来到了最后一道坎,只要踏进这道门槛,过去的一切便与我再无瓜葛。
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我心里暖暖的,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在红绳的牵引下,我抬起右脚,迈过了这道门槛,这时门口响起了鞭炮声,大家齐声喝彩,掌声如雷。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饮合卺酒,送入洞房,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嫁进了李府,名正言顺成了他的妻子,这便是我此生的夙愿,没想到竟然达成了!正当我窃喜之馀,厄运已悄然无息地降临在我身上。
那一天是我的大婚之日,也是我无法忘记的一天,除了满堂欢喜,还有无尽哀伤。
我安静地守在婚房里,“砰”的一声,房门打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他,而是舅姑。
我掀开盖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还不等我问清原委,公公直接扇了我一巴掌,我顺势便倒在了地上。我捂住透红的脸,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公公为何一见到我便来气,甚至将桌上的茶壶、茶杯一扫而下,往我身上扔。
屋外有一群人在围观,他们见我如此落魄,不替我说话就算了,反而大骂我活该!
婆婆见到我这个样子,怒目圆睁地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是扫把星,娶我进门,那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她的话越来越难听,屋外的人却拍手叫好!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惹得舅姑如此动怒,对我大发雷霆,参加婚宴的那些人,早些时候还在恭贺我和义山喜结连理,为何转眼之间他们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对我破口大骂。
我拖着破烂的婚服,顾不上伤口正在流血,问舅姑发生了什么?
今天本是我和义山的大喜之日,却不知怎么的,义山发疯了般,扯破婚服,丢掉婚帽,当着大家的面,掀翻桌子,推翻高堂,甚至动手打伤了人,大伙想拦住他,他却捡起地上的瓷碗碎片,见谁上前便往谁的身上砍,弄得大伙都不敢上前。他见无人拦着,便夺门而出,往淇水而去。
大伙见状不对,赶忙冲了出去,然而他跑得太快了,而且他手里还握着凶器,大伙都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望着他跑到河畔,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大伙,一脸傻笑,挥舞着手中的凶器,嘴里还说出一些大伙听不懂的话。
舅姑赶到现场,劝说他放下手里的凶器,跟他们回去,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必装作这副样子。
他的情绪有所缓和,大伙都以为他还记得自己的爹娘,所以才不敢动手。哪知他的爹娘刚上前一步,他立刻挥舞手中的凶器。看样子他是真的疯了,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认得了!可舅姑不信邪,偏要上前,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舅姑不断逼近,义山握紧手中的瓷片,哪怕鲜血直流,他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眼看舅姑就要靠过来了,他不顾二人安危,直接往公公身上扔来。幸好瓷片只是落在了舅姑跟前,没有刺中,但他这一举动,让大伙彻底相信,他已经疯了,要不然他怎会对自己的爹娘出手!那可是他的亲生父母啊!
面对儿子的不孝之举动,他俩也是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儿子竟会对自己出手。
大伙脸上无一不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唯有义山一人,站在河边傻笑,嘴里还说:“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他仰天大笑,整个人已经疯了,趁着大伙不注意,他转身跳入淇水之中,不见踪影,只留下荡漾的波纹和漂浮在河面上的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