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闹钟响了,又是七点半。房间里很暗,甚至有点像那个黑暗的早晨。尹恪诚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了窸窸窣窣的雨声,意识到这不是那幅厚重的紫色窗帘遮挡阳光的缘故,他也并不在苏颖家的卧室,而是躺在张爽的那间公寓里,遮光效果并不算太好的绿色窗帘外的阴沉是由于下雨造成的。
他茫茫然然望着头顶式样简单的白色蘑菇形吸顶灯,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哦,少了那幅《雅典学派》。苏颖把两人耗费了许多个晚上和周末、拼着拼着就开始干坏事、中间还丢了好几块拼块差点没找到、直到一周前才大功告成的名画安放在了卧室的天花板上,她说在先哲的注视下做ai才有激情。
连绵了几十个小时的阴霾让这个不大的房间也泛出了浓浓的潮气,从一下雨就重新入住的那个人也因此把自己弄得很潮。这场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太久,以至于他几乎有点想不起来阳光明媚该是怎样的情形了。
他任由间隔五分钟的闹钟响了七次,然后才慢慢撑起了身体。僵了一夜,湿气又太重,左腿稍一牵动便愤怒的摇晃起来。昨晚又做了一夜的梦,尹恪诚忍着头晕脑胀把身体撑直,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左腿发作。等到左腿终于停歇下来,他才注意到□又是湿漉漉的一片。这两天过得浑浑噩噩,饶是强迫自己一日三餐未曾落下一顿,居然还是没能伺候好这个金贵的身躯,尹恪诚丧气的右手握拳往大腿内侧重击了两下。其实他很清楚,只有在身体极度疲惫,或者精神极度混乱的情况下,他本就虚弱的神经系统才会乱发信号,否则以他这几个月的练习,断不至于有如此严重的失禁情况发生。
他叹了口气,这会儿也没办法穿裤子了,只能先把自己拖上轮椅,顺手将特意铺在床上的防水垫扯了下来一起带进卫生间去。
穿好裤子重新坐回轮椅里之后尹恪诚才想起来面包已经吃光了,他呆呆的看着敞开的冰箱,不知道该吃些什么,或者,还要不要吃早餐。
张爽离开前往这个冰箱里塞了很多食物,而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里居然还有本来是苏颖的法宝后来成为两人共同所好的速溶奶油蘑菇汤,他就知道包括那张购物单在内的一切,必然也都是苏颖的安排。
那天起来之后苏颖没去上班,也没呆在家里,而是去了苏霆那儿,开了一张极长的搬家清单给卜叔,让他去帮助尹恪诚收拾衣物用品。但最后送尹恪诚回家的却不是卜叔,而是张爽。
当着张爽的面,尹恪诚还是装的很平静;张爽刚一转身离开,他就坐在门口哭了出来。苏颖这么安排无非是担心他一个人生活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这才特意告诉了唯一能间或照顾他一下的朋友张爽。然而,她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送了回来,除了那台过于庞大的电动轮椅,和她本人。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就只有几句简短的叮嘱,或叫承诺。
“好好复习,要考上。”
“嗯。注意身体。”
“好。”
迟钝的身体过了很长时间才将寒意传至大脑,尹恪诚发现双手已经冻得连轮圈都握不住,只好用力在坐垫上轮番敲打着活动筋骨,从冰箱里拿出两杯酸奶,退后一点关上冰箱。
草草吃了点东西后尹恪诚还得去解决一件大事。过去总有新闻可以看,现在却只能在狭仄的空间中呆坐,还要努力克制不要在这个肮脏的时刻想那个已经失去的女子。
他总觉得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至少也该按月计算,但事实上这是回家之后第一次,所以,今天才是第三天。
“《诗经》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已经有一千多天没见面了呢!”
苏颖那次出了个短差,只在外面住了一夜,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与他直奔卧室,在床上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苏颖……
今天是周六,前一天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的苏颖特意回来加班。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自从尹恪诚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后,苏颖心里就埋下了一个小小的定时炸弹。虽然她从那时起就已经有意识的逐步减少那些隐秘的行为,可是总归有些心虚,尤其是苏州那个工程帮了苏霆之后,更是忐忑不安。她以为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彻底脱离这些时效性很强的后遗症之后那个小炸弹就会自动失效,结果还是没算过天。
如果尹恪诚不是那么的了解她,或许也是猜不到的。现在一切都已枉然。苏颖没有后悔自己做过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情,也丝毫不想逃避随之而来的责任。她可以为了爱情与亲情对抗,因为她相信两者最终能够水乳交融。可是,她的亲情接受了她的爱情后,爱情却又无法认同这种亲情了。
她欣赏尹恪诚的原则性,却又痛恨他的这种坚持。尽管尹恪诚没有给她机会选择,但是苏颖知道在这件事上她不会为了爱情而舍弃亲情,她对这个家庭是有责任的。她只是后悔如此决绝的与尹恪诚分手,甚至当天就安排将他的一切衣物用品都送了回去。她也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厌恶尹恪诚刚硬的原则性,还是仅仅因为负气才表现得如此激烈,以期用重锤敲醒他那个响鼓。
无论如何,她是不会道歉的,况且她对不起的是Φ,又不是尹恪诚。她也不打算低头去乞求尹恪诚让他回心转意,别的事情或许无所谓,这件事就不可以。有那么一瞬间,苏颖甚至想过如果她的对象是黄润莲,那他们肯定不会有这种问题的,他最多就是抿嘴笑笑,然后大概也会温柔的说一句“今后别做了”。
苏霆回来后也很震惊。苏颖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开口,但苏霆用排除法很快也就找到了答案。他本想找尹恪诚谈谈,顺便提醒他如果他不是苏颖的男朋友就不可能有那几位资深的老师上门帮他辅导,尤其是讲经济学的教授,正是他想投考的X大学经济学院金融系专业课的命题老师之一。他如果真的如此自命清高,索性不要接受辅导,自己考去吧。
苏颖却告诉大哥,“别去,我想让他考上。”
“你不觉得这他这么做很虚伪吗?”
“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苏颖被问住了,想了半天,却还是坚定的说“就是不一样”,苏霆忍住没拍打水族箱的外壁,只对着他的黑白双煞吐了个口水泡以示愤怒。
“其实这本就是你我之间的事,跟他没关系。你应承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他。”
苏颖怕哥哥气不过,索性提醒他契约是不可以随便违背的;而她这种亲兄妹明算账的作风让本就有些窝火的苏霆更加烦躁,他哼了一声,没理妹妹。苏颖只好再来软的。
“哥……”
苏霆抵不过妹妹这种可怜兮兮的腔调,连忙答应:“行了,知道了。”苏颖又得寸进尺的提醒他,“还有卜叔……”
苏霆撇着嘴,郁郁的把鱼食丢进水族箱,回身看着双目无神的妹妹,忍不住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