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六年春分时节,皇帝李渊带着公卿百官出京师往东祭日。而后在醴泉宫数日回返。
刚回秦王府开始,小承乾终于无法像从前一样与东宫,齐王府,以及皇帝的一众庶出子女嬉戏打闹的快乐时光了。小承乾还曾在其间偷跑出去过几次,东宫齐王府和皇帝的一众庶出子女皆被安排了功课不能外出,承乾只得悻悻而归。承乾隐隐感觉似乎从此刻开始一切都将再也不能回到过去的日子,他们伙伴间恐怕会愈发疏远了。承乾惊叹于自己的奇怪想法,连忙止住胡思乱想,他们只是今天忙于学业罢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嬉戏玩耍。
三日后的午后,承乾午睡醒后看见母后坐在距离自己榻不过半尺之外的一方软榻上。
似乎手里还拿着几张纸张,案上还放了一些,旁放了一个檀木箱,十分小巧的那种。承乾起初刚睡醒没看清,也没往他处想,故而草草作揖行礼,而后快步走向梳盂之后殿,洗漱到一半才回过味来,似乎那几张纸不对劲。
乃急急洗完脸,挥退众侍者急急忙忙跑去自己埋箱之所在动手挖掘起来,见挖掘出土,急急打开箱子查看,发现空空如也,骤然变色。
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切似乎都翻转了。在地上躺了片刻,回过味来,立刻又急急跑去寝室不见人,正要找人去寻。一宫妆丽人走向前来,在距承乾一尺远处站定,行屈膝礼,说秦王妃在侧殿等待大王。
承乾心突突的跳着,仿佛不注意就要蹦出来一般。
母亲只是眉眼弯弯,笑容挂在脸上,不见不解,只一味的盯着站在下方的承乾看,承乾脸更红了。
倏尔,秦王妃想笑又憋着好一伙儿才道:“承乾长大了,学着识字了,这很好,不过为什么要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呢!”
嘴角带笑,说出来的话便没有了杀伤力。承乾微微一震,反而不想顺着母亲的话往下接了。
既然没有了危险,也更肆无忌惮了起来,“母亲怎么知晓我的藏宝地点呢,我藏宝时可是把所有内侍都撵的远远的。”
秦王妃笑花枝乱颤,一伙儿才努力克制住笑。对着承乾招招手,承乾带着疑惑走到母亲跟前,母亲看着长的文文弱弱的长子,实在有些憋不住,不自觉想起往事。
承乾出生时不吵不闹,不似嬷嬷说起其他孩子出生时哭声震天。这孩子仿佛一出生就懂事似的,还左右张望。
吓的奶娘差点惊呼出声,别的孩子哭闹累了就自己睡着了,没日除了吃就是睡,可承乾倒是奇哉怪哉,竟然能左右张望。
曾去慈恩寺上香,听那里的师傅偶尔说起哪家生了这样一孩子,要么是祸国殃民,来自阿鼻地狱前来人间索命的孽障,要么就是天生异象必有大造化。况且这孩子出生皇家,又是皇帝嫡次子的嫡长子,或许真有大造化也未可知。
这奶娘也不是旁的阿猫阿狗人家。是窦氏出嫁女,嫁给柴家大房十三郎为妻。以贵女为乳母这是上古传承下来的传统,贵胄家择乳娘必定选择相差不会太大的权贵之家女子,承乾的乳母便是这样一位贵夫人。
虽然不一伙儿就困的不行歪头睡着了。乳母将头辅正便缓步向后殿暖阁走去。这么小的孩子宫中不会单独留在外间,必会白天黑夜都有人照顾,乳母吃食侍奉一律都是顶配,为的就是皇室子弟能健康长大。
此时不比未来,婴儿出生前几天死亡率几乎达到近半数,长不到一岁又有接近一半,长到二三岁,四五岁,七八岁而夭折的大有人在,实在疏忽不得。况且,即便健康长大,碰上瘟疫,成年人尚且招架不住,更何况孩童。故而此间育儿经验可价值白金,选择乳母还会考虑家族家风,家族孩童长成才的人口,健康与否,是否有累世传下来之病疾,乃至与孩子父母亲八字是否犯冲等等,如此种种,皆是贵胄之家需要考虑的,其中学问颇深,颇为仰仗经验丰富人脉广泛之妇人。
当时太子妃也惊疑不定。那日此事后便悄悄处置了当时在场众多侍女婆子和可能知晓此事的宫女太监也一并悄无声息的沉默了下来,不知所踪。
待皇帝回来,已经是半年后了。太子妃便在秦王心情好时将此事说与秦王知晓,秦王大喜。道: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必定是天降灾祸。但生于皇家定然不是祸事。秦王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口:相反,可能预示着天命所归。
在秦王妃的央求下秦王不得已秘密召见了司天台一天官。除皇帝以外众人皆不得私自召见这类官吏,巫蛊之类的事物在统治者心目中是很犯忌讳的,故而司天台诸官吏虽然拥有世代传袭的官位,却时刻被各方势力盯着,更被皇帝严密监视着。尤其在这风云变幻之际更是为各方所不容。
在此时秘密召见此人,还是颇为有风险的。来人是司天台李淳风,与秦王关系素来亲厚。待坐定,秦王便将此事长话短说,只在言及此子异象时颇为详细。道长要来生辰八字,不一伙儿孩子被秦王妃亲自抱了过来,只带了随身侍女前来,令在门外等候,饶道才至此地。从暗门进入至内殿阁楼,从此处可以观察整座庭园。
待秦王妃坐定,秦王将孩子抱定,见睡的正香,与道长凑近观看。李道长看后坐定一炷香倏尔一抖,两眼婉如铜豌豆般颤声道:“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我窥天机,此子乃天子之象,将来必是有为之君。”秦王亦震惊不已,不过不像是恼怒的震惊,而像是传中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道长见此,立刻清醒过来,跪倒在地道:“秦王赎罪,老道一定保守此秘密终生,不会告知他人的。”秦王斜睨着观察这老道,声音清冷从容道:“嗯。去吧。后日孤会送你一宝物,你收着便是了。”
亲王妃至今记得当时极力掩饰的震惊。从前不是无察觉,只是觉得那是很遥远的,皇帝身体硬朗,少说还有十几年的样子,可看那日情形,分明是秦王已经等不及要那位子了,恐怕不会等那么久。原本只是不想这事被他人告诉秦王引秦王猜忌,故而只得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没想到却引来滔天祸事。
秦王昨晚说不在乎大体只是想自己秘密带孩子见一见那老道,并不想王妃也掺和进来。却不想她这般在乎这事,为了她安心,也为了自己安心。就让王妃随行了,没想到那老道如此居心,果然还是手软了。
待反应过来自己失态,秦王妃还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秦王顿时逗弄之心渐起,绕到王妃背后,从背后抱起王妃,吓的王妃惊呼出声。不过外间却无人听到里间笑闹声想起。
直到小承乾被笑闹声打扰了睡眠哭闹出声才惊的夫妻俩急急回看孩子……
武德六年回京师后承乾的活动收到了限制,秦王府管制愈发严密,连府中大声说话似乎都变得危险了起来。气氛的诡变似乎是从昨天开始,今天就已经阴森可怖起来。城中下过阵雨,闷热潮湿的夏季到了,水汽蒸腾在半空中感觉如梦似幻。
承乾的老师终究没有从外招,只跟随府中一个姓长孙的大夫识字,听父亲提起过他似乎是掌管军中钱粮的小吏,后来被秦王招入麾下。进入秦王府,以往常跟随秦王外出帮忙打理钱粮一事,这两年不知怎的就长留府中帮助太子妃处置府中事务。这次恰好代理了承乾的识字师傅。
不过秦王只要依旧在长安,也还会派遣自己身边的文士和一些武将为小承乾启蒙。有时也会以教授小承乾的名义去太极宫官暑中找寻一些老吏前来咨询府上,往往闭门谢客要谈论很久。有时时间充裕一些老者还会过来以指导小承乾学业为名拜会太子妃或是府中什么人。总之,秦王越发忙碌,又不知在忙着什么。对承乾的学业也越发过问的少了。只有母亲每日督导承乾学业,时时还会为承乾讲授学业。种种怪异废止非只一切端。同在一府,秦王疏于对小承乾的关爱,也疏于对亲情的维护,反而当父亲外出之时紧张的气氛会随之有所锐减。
就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中,承乾度过了三年的时光。这三年承乾只能与母亲乳母诉说心中的烦闷与不解。
直到那个上午,府上乱哄哄的,从未见过的兵士从各个方向向喊杀声震天的外廷围拢过去,身上明晃晃的刺眼铠甲沙沙作响,兵器铁甲碰撞所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母亲将承乾护佑在胸前安静跪坐于佛堂佛像前。
直到下午,天空乌云散去,太阳光投射下来,照耀在站在承乾殿前正中央的承乾面颊上,承乾闭眼微微吸吮着这空气,微微有些烧焦的气味,也许是什么人在烤制什么食材吧,承乾如是想到。
随着天光鱼肚白,承乾缓缓醒转。今日阖府要搬去储宫去住了,只是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可言。承乾已经全然知晓了那天发生了何事,只觉胃内酸水翻滚,似乎要溢出一般,头晕目眩不能自已。恍惚间忽然想起曾经与伙伴们的欢声笑语。颓然的栽倒在地。顿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呼叫,承乾只觉天地翻转,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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