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别克G18商务车把王雪芽送到医院后,一直开了二十分钟,钻进了一座很旧的写字楼的地下车库。蕾蓉顿时觉得像被密封进罐头里一般,塞进了圆柱形的黑暗。她甚至在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绑架了,为了试探,她把手机拿出来假装发短信,她想如果对方是绑架者一定会阻拦,但是没有,身边的便衣男青年就像根雕一样纹丝不动,这倒更令她不安起来。
前面铅板似的尽处,似乎是一堵墙,但是当车开到近前时,那墙竟缓缓地向上提起,露出一条异常明亮的甬道,门口有持枪的武警在站岗。车子继续往里开,便见一道道毫无粉饰、严丝合缝的灰色砖墙,将这地下广场隔成一个个监牢似的单间。单间有大有小,门的规格却是统一的,门里面一律的幽暗,偶尔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曲尺一样的水泥通道将一切变得愈发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整个迷宫异常安静,偶尔见到一两个穿着警服或便装的工作人员从这个门走出,又消失在另一个门里,看不清任何脸孔。
车子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蕾蓉下了车,便被带进屋子,里面有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的后面,桌子上点着一盏台灯。便衣男青年一指面对桌子的一张木头椅子,蕾蓉在上面坐下。那便衣男青年随即在她身侧站立。
这不是审讯么?
桌子后面的三个人似乎在等着蕾蓉质问和发怒,但是他们有点失望,蕾蓉神情沉静得像午后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
沉默片刻,一个审判员模样的人用还算温和的口吻说:“蕾主任,我们是四处的,请你来协助调查一些情况。”
“假如我们剥夺了你的全部意义呢?”
谢警官的话语,以及他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意,此时此刻,异常清晰地出现在了脑海里面。
蕾蓉定了定神:“我会配合你们做好调查工作。”
审判员模样的人说了一个日期:“当天晚上你做什么去了?”
蕾蓉想了想,那天,她应左手的邀请去茂藏家日本料理店赴宴,上了圈套,后来在胡同口又遭到袭击,多亏马笑中及时赶到才解救了自己和郭小芬。
于是,她便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这么说,当时马笑中用砖头砸那个袭击者时,你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喽?”审判员说,“事后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蕾蓉有点奇怪:“反正那个袭击者的袭击失败了,我还报警做什么?再说马笑中本人不就是警察吗?”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审判员模样的人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声音说,“我是说,既然你看到马笑中用砖头砸人并造成了严重后果,为什么不举报他呢?”
蕾蓉吃了一惊:“他是为了救我啊,在那种情况下我认为他的处置措施是正确的,况且能造成什么严重后果?马笑中只是拍了他一下,临离开时我们还确认过,那个袭击者只是受了轻伤,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没有生命危险?”审判员模样的人的声音刹那间变得异常凌厉,“问题是那个人已经死亡!”
蕾蓉一下子睁圆了眼睛:“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审判员模样的人狠狠一拍桌子,“实话告诉你,有个人当时看见你们的一举一动,并马上向公安机关举报了,他不认得你,可是以前因为小偷小摸被望月园派出所处理过,所以认出了马笑中!马笑中已经被我们拘押起来,并供出当时你也在场!你还说什么‘确认过’,难道你不知道钝物打击会造成延迟死亡?身为警务人员,马笑中知法犯法,草菅人命,你知情不举,纵容包庇——简直是警界的耻辱!”
这机关枪一样咄咄逼人的责骂,足以使许多人张皇失措,但蕾蓉倒出奇地镇定:“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让我亲自给死者做一下尸检,我不相信马笑中那一下子能把人打死。”
“我看,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吧。”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突然响起。
蕾蓉定睛一看才发现,坐在审判桌靠里位置的那个人,竟是昨天来找自己做尸检的胡佳,由于台灯光线的缘故,他的脸一直被遮挡在灯影里。
胡佳扶了扶绿框眼镜,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浅笑:“昨天你不是已经得出结论了吗——砖头连续打击造成的外伤性硬膜外血肿,引发动脉性出血死亡——尸检报告上面可还签着您的大名哟。”
蕾蓉在刹那间恍然大悟。她看着桌子后面的三个人,目光里没有愤怒和鄙夷,只有月光穿透叶隙洒下般的平静:“我的尸检结果无误,那么,希望你们仔细调查一下案情,我可以肯定:那个袭击者不是马笑中杀的,应该是有人在我们走后砸死了他。”
“犯罪现场我们已经勘查过了,死者确实是马笑中所杀。”最先说话的审判员道,“现在我宣布:停止你一切公职,接受审查,在审查未结束之前,暂时先拘押在这里。”他把桌子上的一张纸一推:“请你在拘留证上签字。”
蕾蓉摇了摇头:“我不会签的。”
胡佳冷笑一声:“签不签也要拘留你!”然后朝她旁边的便衣男警扬了扬下巴颏,蕾蓉明白什么意思,站了起来,跟着男警走了出去。谁知在门口与一个匆匆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刚要说对不起,一看蕾蓉,愣住了。蕾蓉认出他就是那位谢警官——
“假如我们剥夺了你的全部意义呢?”
想起自己遭逢的一切,很可能都出自此人的“手笔”,蕾蓉的目光显得格外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