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种方式获得的确信和事实变成他的基准,供他比对需要进一步推敲的现象和概念。虽然以他的智力而言,他还很难深入了解新概念,所以他会企图用已经熟悉的事物来加以评估,并借由比较来掌握概念,也因此他会更仔细检视并吸收已经获得的知识,然后形成新概念。
界定权利:会、必须、可以、能够
全能感
愿望
或许就像他在那段令他大为幻灭的对话的隔天一样,他之所以要求得到一整片圣诞树森林和某个地方,或许是企图了解父母的全能性,在幻想破灭且大为受损后,是不是仍旧存在。但在另一方面,当他现在告诉我,他要从某地带回哪些漂亮的东西给我时都会补充说“如果可以的话”,或“我能做到的话”。但是从前他在许愿或承诺时(例如他长大时会给我什么东西或做其他事情),似乎丝毫不受可能或不可能的影响。现在当我们在讨论他不懂的技能或手工时(例如书籍装订),他会说他不会,并要求大人让他去学。但是经常只要发生一点有利于他的小事,他的全能信念又会活跃起来。例如他弄懂了朋友家里的一个小玩具机械之后,他就宣布说他可以跟工程师一样操作机器了。又例如他在承认不懂某个东西之后,经常会补充说:“如果有人好好教我,我就会做了。”在这种时候,他经常会问他爸爸是不是也不懂。这明显是表现出爱恨交织的态度。有时候爸妈也不懂某件事的答案会让他满意,但有时候他又不喜欢这个答案,而会提出相反证据,试图加以修改。有一次他问佣人是不是什么都知道,当时她回答“是”,之后她虽然撤回这个说法,但有一段时间,他还是会问她同样的问题,并称赞她拥有导致他这么想的那些技能,希望她坚持原来所宣称的“无所不知”。当别人告诉他,父母也可能不懂某件事,而他显然不想相信这点时,他曾有一两次转而说:“东妮什么都知道……”(同时他也相信她若不是什么都懂,就是懂得比他父母还少)。他有一次拜托我挖出街上的水管,因为他想看水管里面。我回答说我没办法挖出水管,之后也没办法装回去,但他试图不理会我的拒绝,说:“但是如果世界上只有L家,跟他,还有他爸妈,那谁来做这些事呢?”他有一次告诉他妈妈,他抓到了一只苍蝇,并补充说:“我已经学会抓苍蝇了。”她问他是怎么学会的?“我试试看抓一只苍蝇,结果抓到了,所以现在我知道怎么抓了。”接着他立刻问她,她是否学会怎么“当一个妈妈”。我想我可以合理地认为他是在取笑她,即使他不是很自觉。
这个孩子一方面把自己放在强有力的父亲位置(并希望能占据一段时间),认同父亲,但同时也希望能摆脱父亲限制他自我的权力。这样矛盾的态度,当然也部分导致了他在面对父母是否全能的问题时,产生摇摆不定的行为。
现实原则与享乐原则之间的拉扯
然而,我们可以合理地认为,由于现实意识增加显然有助于降低他的全能感,而且弗里茨必须在追根究底的冲动压迫下,经由痛苦的努力才能克服全能感,因此现实意识与全能感之间的冲突,也是造成他矛盾态度的原因。当现实原则在冲突中占上风,显示个人的全能感还是会受到局限时,他就会同时出现平行的需求,试图贬低父母的无所不能,以缓和这个痛苦的冲动。但是如果享乐原则获胜,他就会坚持父母是完美的,以支持这个原则试图捍卫的全能感。或许也是因为这样,这个孩子才会只要一有可能,就会试图挽救自己跟父母都是全能的信念。
当他被现实原则驱使,试图痛苦地放弃自己不受限的全能感时,他同时可能开始需要界定自己与父母能力的界限。
我觉得,在这个个案里,这孩子比较早出现,也发展得比较好的求知欲望,刺激了他较微弱的现实意识,也战胜了他的潜抑倾向,而确保他能获得对他而言如此新且重要的认知。这样的认知,以及特别是随之而来对权威的减损,将会更新并加强他的现实原则,让他得以继续在思考和认知上,获得从他修正和克服全能感觉后,就开始出现的进展。他基于本能冲动试图缩减父母的完美性(显然有助于建立他自己与父母能力的界限),因此导致全能感觉降低,并导致权威减损。所以,权威的减损跟全能感的减弱,两者之间得以互动和彼此支持。
乐观态度与攻击倾向
关于上帝存在的问题与死亡
自从关于上帝不存在的那次对话之后,他只有少数几次肤浅地提到这件事,而且大致上已经不再讲到复活节兔子、圣诞老人、天使等等。但他确实又提过魔鬼。他问他姐姐,百科全书里面有什么。她告诉他,你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在里面查到。于是他问:“那里面有没有关于魔鬼的事?”她回答说:“有,里面说世界上没有魔鬼。”他便没有进一步的评论。他似乎对死亡只建立了一个理论,而这个理论最早是出现在他针对L家小孩说的话:“我们全部都会回来。”还有一次他说:“我希望我有翅膀,就可以飞。小鸟死了以后还有翅膀吗?一个人不在的时候,就是死掉了,对吗?”这一次他没有等人回答,而是直接继续讲下一个话题。之后他曾有几次幻想自己能飞,还有翅膀。但有一次,他姐姐告诉他,飞船可以替代人的翅膀,他听了很不高兴。当时他很沉迷“死亡”这个主题。他有一次问他父亲,他什么时候会死。他也告诉佣人说她有一天会死掉,但他试着安慰对方说,那要等她老了以后才会发生。此外,他也跟我说过,他死的时候,动作会变得很慢——像这样(他的手指移动得很慢、幅度很小)——还说当我死的时候,我的动作也会变得这么慢。还有一次,他问我人睡觉时是不是都不会动,然后说:“不是有些人会动,有些人不会吗?”有一次他在书上看到查理大帝的画像,并得知他很久以前就死了,他问:“如果我是查理大帝,那我是不是死了很久了?”他也问过,如果一个人很久都不吃东西,是不是会死掉,还有要多久不吃东西才会死。
教育与心理层面
我发现弗里茨在新获得的知识影响下,心智能力大增,而当我将这些观察拿来跟发展较差的个案比较时,有了崭新的发现。诚实面对孩子,坦诚回答他们所有问题,以及这些做法带来的内在自由,会对儿童心智发展有深刻且正面的影响。这会让儿童免于思考的潜抑,而潜抑倾向是思考的最大威胁。换句话说,这可以避免潜抑升华所需的本能能量(instinctualenergy),以及避免摧毁随之而来的、跟被潜抑情结相关的观念化联想。费伦齐曾在他的文章《俄狄浦斯神话中享乐与现实原则的象征表现》(SymbolicReresentationofthePleasureandRealityPrincilesintheOediusMyth,1912)中写道:“这些因个人和种族的教养文化所产生的倾向,对意识带来很大的痛苦,并伴随着潜抑。随着这样的潜抑,许多其他与这些情结相关的观念和倾向也无法跟其他思绪自由交流,或至少让它们无法透过科学现实加以处理。”
但不论是哪种影响,都不可能只导致思考的方向改变,或让能量从一个思考方向退出,而造福另一方向。就像其他所有强大潜抑导致的心智发展形态一样,遭到潜抑的能量事实上只是被“束缚”住。
如果儿童基于天生的好奇和冲动,企图探询未知事物以及先前仅止于臆测的事实与现象,却受到反对阻碍,那么较深刻的探索也会受到潜抑,因为儿童潜意识里会害怕在这些深刻探索中遭遇禁忌的、罪恶的事物。在此同时,广泛探究所有较深问题的冲动,也被抑制了。儿童会因此厌恶追根究底,而与生俱来无法抑制的发问乐趣,也只能在表面上发生,导向肤浅的好奇。或者,在另一方面,也可能造就出在日常生活和科学领域里常见的有天生才能的人,虽然拥有丰富的想法,但在面对较深刻的执行问题时,就会不知所措。此外也有适应力良好、聪明务实、能了解肤浅表面现实的人,在面对智性议题时,却无法看到必须在深层关联中才能找到的事物,也无法分辨真实与权威。他会因为害怕必须承认权威迫使他相信的事,其实是虚假的,以及害怕必须冷静坚持遭否认和忽视的事物确实存在,而避免深入探究自己的怀疑,并广泛地逃避深度思考。我认为,在这些例子里,心智发展可能是因为求知本能受损,而受到影响;而现实意识的发展,也因为思考深度受潜抑而受影响。
另一方面,如果潜抑伤害了求知冲动,让个体逃避被隐藏否认的事物,那么他难以抑制的、探究禁忌事物的乐趣(以及广泛发问的乐趣、探究冲动的能量),就会遭到“束缚”,也就是他的思考广度会受到影响,而可能导致缺乏兴趣。如果儿童已经克服了跟他的探究冲动相关的某个抑制阶段,而他的探究冲动仍旧活跃或重新出现,那么他此刻可能因为厌恶探究新问题,而将剩余自由的能量全部用于探究少数几个问题的深度层面。如此一来他便可能发展为“研究者”的类型,也就是受某一个问题吸引后,在当中奉献毕生精力,但不会在这个适合他的小范围以外,发展出任何特殊兴趣。另一种学者则是能够深入探究的调查者,他能够获得真正的知识和发现重要的真相,但是对日常生活中或大或小的现实状况,则是完全不知所措,也就是完全不务实。这个解释并不是说,他因为沉溺于伟大的任务,所以觉得小事不值得他关注。如弗洛伊德在研究“表意失误”(araraxis)时所说,注意力被引开只是枝微末节的原因。这点顶多只能使个人有这方面倾向,但其重要性丝毫比不上根本的原因,也就是出现表意失误的心理机制。即使我们可以推定一位专注于重大思考的思想家会对日常生活事务毫无兴趣,但我们也会看到,当他因生活必要而必须有基本兴趣时,他也会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务实地处理。我认为,他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的人,是因为他在发展过程中,应该认识基本上有形且简单的日常生活事物和概念时,受到某种阻碍,以致无法获得这项知识。当时他之所以会有这种状况,绝对不是因为他对生活中近在眼前的单纯事物缺乏兴趣,而不加注意,反倒必然是由于潜抑所造成。我们或许可以假设,在早先某个时候,他受到抑制,无法认识其他那些他臆测为真,但却遭否认驳斥的原始事物,因此日常生活中,呈现在他面前的基本有形的事物,也被划入潜抑和抑制的范围。结果对他而言,或在此之后,或克服抑制一段时期后,再回头探究时,唯一对他开启的路便只是往深处去。这样的童年心理历程会形成原型,让他从此避免广度与表面,其结果便是他从来不曾踏上或熟悉这条路,而此后这条路对他而言就变得难以穿越了。即使在后来,他也无法像在早期就熟悉这条路的人,纵使毫无兴趣,也能轻松自然地跨入。他跳过了这个被潜抑锁住的阶段。相反地,其他“完全务实”的人则只能到达这个阶段,但通往其他更深层阶段的通路,则受到潜抑。
我们常见到在言语中显露杰出心智能力(大多是在潜伏期开始前),而有充分理由让人预期有远大未来的孩子,后来却落后他人,最终虽然跟一般成人一样聪明,但并没有显出超乎平均的智力。导致这样心智发展上失败的原因,或许多少包含了某些心智发展方向所受的伤害。事实上,这一点在许多孩子身上都可以获得证实,他们一开始都极爱发问,问题非常多,不断探究每件事的“怎么样”与“为什么”,甚至让周围的人感到疲惫,但他们在一段时间后就会放弃发问,最后表现得兴趣缺缺,或思考肤浅。不论是某一个或某些层面的思考,或整体的思考受到影响,而无法在各个方向上尽量延伸,都会对智力发展造成重大阻碍。身为儿童的他们会觉得这是注定且无法改变的。因此,驳斥与否认任何关于性或原始的事物,都会将其隔离而造成潜抑,进而伤害求知冲动与现实意识。然而,在此同时,儿童的求知欲与现实意识又被另一个迫在眼前的危险威胁,这危险不是大人逃避回答,而是大人强迫给答案,硬将现成的想法加诸在他们身上。由于这些想法是强迫给予的,因此儿童不敢以自己的现实知识去反驳,更不敢企图去推论或带出结论,这就是永远的伤害。
然而,神的概念成为全能感强大且几乎难以克服的盟友,因为儿童的心智无法借由惯常的工具熟悉这个概念,又因为这概念具有压倒性的权威,而难以抗拒,所以儿童甚至不敢试图加以对抗或质疑。我们的心智或许能在后来克服这个阻碍,却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况且许多思想家和科学家始终无法跨越这道障碍,其工作便停滞结束于此。上帝的概念可能严重粉碎现实原则,使儿童不敢拒绝难以置信的、明显不真实的事物,甚至大幅影响现实原则,使儿童难以辨认在智性思考上确实有形的、近在眼前的“明显”事物,同时潜抑深层的思考历程。因此,我们可以确定,要让个人心智在所有方向上完全不受抑制地发展,就必须让儿童只根据个人的证实与演绎接受简单与神奇的事物,只将真正知道的知识融入个人的心智认知,不受阻碍地达到知识与推论的第一阶段。心智所受伤害的种类和程度可能有所不同,有的可能影响到心智整体,有的可能是或多或少影响其中某个面向。这些伤害绝对无法在之后以较开明的教养方式消除。因此即使在童年早期,心智可能就已经受到主要且根本的伤害,但之后上帝的概念再加诸以上所造成的抑制,仍旧相当重要。所以光是在教养孩子时,去除教条和教会的干涉,并不足够,虽然这些对于思考的抑制效果是被普遍肯定的。在教育中引入上帝的概念,然后任由儿童在发展中设法面对,绝对不等同于给予孩子这方面的自由。因为在儿童的智力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权威,也无力加以对抗时,以权威方式引入上帝概念,必然会大幅影响他在这方面的态度,使他永远无法摆脱这个概念而获得自由,或至少必须付出极高的代价,花费极大的精力加以对抗。
二、早期分析
但是我现在想提出,我们可以将在成人与儿童精神分析中所学的,运用于分析六岁以下儿童的心智,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对于精神官能症的分析经常会追溯到很小的年纪,也就是六岁以前发生的事件、印象或发展,所带来的创伤与伤害。这项信息对疾病预防学的启示是什么?在精神分析看来极为重要的这个阶段,我们除了为预防之后的疾病外,还能为长远的人格形成与智力发展做些什么?
我们根据知识所得的最重要结论是,要设法避免精神分析显示会严重伤害儿童心智的那些因素。因此我们必须设下一些不能妥协的必要原则,例如小孩子从一出生,就不应该跟父母睡在同一间卧室;而且在强迫式的道德规范方面,我们对待这个正在发展的小生命,应该比对身边的其他人更放松一些。我们应该容许他在较长的时间里维持自然状态而不受抑制,不要像过去教养方式那样加以干扰,要让他能意识到自己的各种本能冲动和从中获得的乐趣,而不要立刻激起他抗拒这种纯真本性的文化倾向。我们的目标是让孩子有较慢的发展,让他有空间意识到自己的本能,并因此有可能将本能予以升华。在此同时,我们不应该拒绝他表达正在萌芽的性好奇,应该一步步地给予满足,我甚至认为,我们应该在这方面毫不保留。我们会知道如何给予他足够的感情,同时避免有害的溺爱。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拒绝体罚和威胁,并借着偶尔收束情感来确立教养所需要的服从。当然,根据我们的知识,还可以自然衍生出更多其他更细节的原则,但不需要在此一一详述。此外,就本文范围而言,是无法更仔细讨论如何在一定的教养范围内既能实践这些要求,又不致影响小孩发展成符合社会要求的文明人,也不会让他难以与周遭不同想法的人互动。
现在我只想指出,这些教育上的要求在实务上是可行的(我自己曾有多次机会证实这点),而且会明显带来好的影响,以及许多较自由的发展面向。如果能让这些要求成为普遍的教育原则,必定能带来许多成果。不过我同时还要提出一点保留。一个未曾接受过分析的人,即使有足够的领悟与意愿去实践这些要求,其内在可能也没有能力达成这些要求。但为了简化起见,我现在只讨论较好的情况,也就是个人在意识和潜意识层面都能了解并领悟这些原则,而且能加以实践,带来良好结果的情况。现在我们回到最初的提问:在这些情况下,这些预防措施能够防止精神官能症的出现,或防止不利于人格的发展吗?我的观察让我相信,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经常只能达成部分的预定目标,也只运用到我们所知的部分工具。因为我们从精神官能症的分析中得知,只有一部分来自潜抑的伤害可以追溯到错误的环境因素,或其他不利的外在条件。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则来自儿童从最幼小时就存在的态度。儿童经常因为潜抑强烈的性好奇,而变得潜意识地抗拒所有与性有关的事物,唯有后来接受彻底的分析才能加以克服。对成人的分析,尤其是重建(reconstruction)的分析,不一定能找出这些问题,或是这种精神官能症的先天倾向会对精神官能症的发展产生多深远的影响。在这方面,每个人受影响的程度各不相同,后果也难以判断。不过我们至少可确定:对于有强烈精神官能症倾向的人而言,来自环境非常轻微的拒绝,通常就足以让他明显阻抗所有性的启蒙,并导致过度潜抑,妨碍整体的心智发展。我们能确认从分析精神官能症中得到的认知,是因为儿童让我们有机会在这些发展进行时从旁观察。例如,尽管我们采取各种教育措施,希望毫无保留地满足孩子的性好奇,但性好奇的需求经常无法自由地表达出来。这种负面态度可能以多种形态呈现,最极端的包括完全不愿意知道;也有时候呈现的形态是孩子把兴趣转移到其他事物上,但这种兴趣经常带着明显的强迫性质;有时候这种态度则是在接受部分启蒙之后出现,儿童此时不再有像之前那样活跃的兴趣,反而强烈阻抗,拒绝接受进一步启蒙,甚至完全不愿意接受。
在本文一开始详细描述的案例里,上述的教育方式在实践后有良好的结果,尤其是对这个孩子的智力发展。到目前为止,这孩子得到的启蒙包括:获知胎儿在母体内的发展,以及他感兴趣的所有细节。父亲在生产及性交中扮演的角色,并未直接问及。但即使在当时,我认为这些问题也已经在潜意识中影响这个男孩子。有些问题虽已尽可能地详细回答,还是不断重复出现。以下是一些例子:“妈妈,你跟我说,那个小小的肚子跟小小的头,还有其他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人怎么会动?怎么会做东西?怎么会工作?”“皮肤是怎么长在人身上的?”“它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这些问题跟其他几个问题,在启蒙阶段以及紧接着发展明显加速的两三个月里,不断反复出现。我没有在一开始就对这些问题的反复出现赋予完整的意义,一方面是因为就整体而言,这孩子变得喜欢问问题,所以我没有领悟到他问同样问题的意义。另外,由于他探究事物的冲动,和他的智力都在明显发展,我认为他本来就会要求进一步的启发,应该坚持只配合他有意识提出的问题,给予逐步的启发。
这个阶段之后,有项改变逐渐出现。他经常提出上面这些问题以及其他变得刻板的问题,而明显出于探究冲动的问题则开始减少,并会带有臆测性质。在此同时,显然肤浅、未经思考且毫无根据的问题开始出现。他会一再询问不同的东西是什么做的、怎么做的。例如,“门是什么做的?”“床是什么做的?”“木头是怎么做的?”“玻璃是怎么做的?”“椅子是怎么做的?”还有些琐碎的问题,例如,“这么多土是怎么跑到土下面的?”“石头跟水是从哪里来的?”大致而言,他毫无疑问地都能掌握这些问题的答案,所以这些问题一再出现与他的智力无关。他提出这些问题时不专注且心不在焉的态度,也显示尽管他问得很热切,但他其实不在乎答案。不过他的问题数量也增加了。大家都知道小孩子常会问一些看似很没有意义,又无法从旁人答复中得到帮助的问题,让周遭的人都很受不了。
在最近这段持续不到两个月,重复提出肤浅问题的阶段后,又出现了改变。弗里茨变得沉默寡言,也明显表现出厌恶玩耍。他不曾花很多时间玩耍,或在玩耍中发挥想象力,但他一直很喜欢跟其他小孩玩动态的游戏。他也经常用一个箱子、长椅或椅子当作不同的车辆,扮演马车夫或司机,一连玩好几个小时。此时游戏和这类活动都消失了,他也不再喜欢有其他孩子陪伴,就算跟其他孩子接触,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相处。他甚至开始对母亲的陪伴感到厌烦,这是之前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他也表现得不喜欢听她说故事,但是仍跟过去一样对母亲充满感情,也渴望母亲的感情。之前他问问题时常表现出来的心不在焉,现在更为频繁。虽然只要是观察敏锐的人都能看出这项变化,但他的情况仍不能称为“生病”。他的睡眠和整体健康状况都相当正常。虽然他不太说话,并且因缺少活动而变得比较调皮,但除此之外他仍旧友善活泼,且能以正常方式对待。另外,在最近这几个月里,他对食物的态度也变得差强人意,很挑剔,而且明显讨厌某些菜肴,不过,对他喜欢的食物则胃口很好。虽然如前所述,他对母亲的陪伴感到厌烦,但他比以前更爱黏着母亲。这项变化跟其他许多变化一样,不是照顾者未注意到,就是虽然注意到,但也不认为有什么重要。成人通常都很习惯注意到孩子有些暂时或永久的变化,但因为找不出任何理由,而习惯认为这些发展中的变化是完全正常的。这种做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合理的,因为几乎所有孩子都会显现一些精神官能症的特质,并只有在这些特质的严重程度或数量继续增加时,才会构成疾病。我特别讶异的是他变得如此讨厌听故事,这与他之前的态度完全相反。
我将他在部分启蒙之后被激发出的热烈提问兴致,以及后来变得有些肤浅而重复的提问方式,跟他后来对问题的厌恶,甚至对于听故事的厌恶加以比较,同时回忆起变得刻板的一些问题,而不禁相信这孩子强大的探究冲动,已经与他同样强大的潜抑倾向发生冲突,并且后者显然完全占了上风,使他抗拒他意识渴望的答案。因此,在他问了许多不同问题,以替代他潜抑的那些问题之后,在更进一步的发展中,他终于不得不完全逃避提问,也逃避聆听,因为他害怕别人会在他没有提问的情况下,提供他拒绝接受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