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药汁全都依法炮制,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这一碗药才全都喂他喝了下去。
我把药碗放在一边的小几上,咂了咂嘴:“这个郦先生,开的药一次比一次苦,这碗可比上次在库莫尔大营里那碗苦多了!”
萧焕垂下眼睛轻咳着,脸颊上还带着些微红,没有说话。
“你别介意啊,阁主。”我笑着说,“我只是喂你药而已,全喝下去了吧?这法子还挺好的。”
他点头轻轻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我看着他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突然觉得那次在山海关,库莫尔调戏你,说不定不全是在演戏,你这样脸颊红红含羞带怯的样子,简直比大姑娘还惹人心动。”
他彻底愣住,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阁主,跟你说笑。”
我下手不轻,拍得他又一阵咳嗽。
等到咳嗽稍稍平缓,他侧过脸去,慢慢地开口:“苍苍,你……”他突然停下,似乎在害怕随着这句话说出口,就有什么会消失了一样,隔了很久,他终于缓缓说了下去,“苍苍,你怨我吗?”
“不呀,”我笑笑,“是讨厌。”
讨厌你总是什么都习惯自己扛;讨厌你总以为把我保护在羽翼下我就会快乐;讨厌你总爱把自己伪装得滴水不漏;讨厌你怎么不认为不管还剩多少日子,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会很愉快;讨厌你怎么不认为两个人简简单单地牵起手来,就是完满得不能再完满的幸福……这样的讨厌,算不算?
他微微怔住,自嘲一般地低头笑了笑,伸手按住胸口咳了几声:“是讨厌……”他停了停,继续说下去,“虽然名义上你是我的弟子,但我们并没有行过拜师礼,再者,凤来阁弟子的去留通常都很随意,你其实不必一直留在阁中的,这次天山之行后……”他顿了顿,“或者现在也好,只要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我点点头,表示明了。
他犹豫了一下:“这次天山之战,是个危局,我也不能保证身边的人的安全,如果你只是因为自己是凤来阁的一员而要参加的话……”
“这个我自己会选,”我挑起嘴角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别人来决定。”
他一愣,点头咳嗽几声:“这就好。”
气氛突然变得沉闷,我站起来:“阁主刚喝过药,还是休息一下吧,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就出去了。”
“苍苍,”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口,“我一直在想……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的话,也许会好很多。对不起。”
我停下,这是在希望得到我的原谅吗?希望在离开的时候能够安心一点?
我冷笑出声:“别说这样的话啊,你不觉得这样的话很懦弱么?在什么都还没有做的时候就想着放弃?我认识的那个萧焕可从来不会这么想。”
我把脸转过去看着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我看到现在的你,会觉得我认识的那个萧焕已经死了,只剩下这个叫白迟帆的人,活得苟延残喘,无聊而无趣。”
他挑起嘴角,似乎是想笑,却突然咳嗽一声,慌忙用手按住嘴,暗红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来。
我侧过头,用指甲死死抠住掌心,我这是在干什么?明明他身子已经这样了,还说这么重的话?
鼻尖涌上强烈的酸楚,我蹲下来把他扶到被褥上躺好,拉过一领貂皮大氅,低头把他的手脚都盖好,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出来我的声音在颤抖:“阁主还是保重为好,你要做的事情不是还没做完吗?”
匆匆说了这么句撑场面的话,我转过身:“你休息,我去外面守着。”
掀开皮帘跳出车外,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寒风冷得刺骨。石岩和苏倩在车门下站着,看到我,石岩马上迎上来:“怎么样?”一眼瞥到我袖口和衣摆上的血迹,脸色顿时青了。
“已经吃过药,大概睡下了吧。”我一点也没心思和他们废话,径直向前走,想穿过他们去拿我的那件猞猁裘大衣。
“站住!”石岩低声断喝,“你又激万岁爷了吧?”
“嗯。”我含糊地应一声,低头想从他身边走过。
石岩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手握得像铁箍一样紧:“你!你可知万岁爷他……”
他忽然顿住:“你……”握着我手腕的手渐渐松开。
我甩甩被他捏得已经没有痛感的手腕,擦擦脸上的眼泪,径直穿过他们去找我的行李。
凤来阁的弟子都很随便,有几个人看到我进去,就笑着招呼我过去跟他们吃煮肉干,我笑着拒绝了,找到猞猁裘披风披上,拿了那囊烈酒,重新返回马车前。
石岩已经不在了,只有苏倩还在马车前站着,她看到我,抱胸淡淡一笑:“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这种女人是不会哭的。”
我横她一眼:“是女人都会哭,有什么好奇怪的?”说完了,又问,“阁主吩咐说要小心戒备,马车这里由谁警戒的?阁主今晚就在车内休息了吧?”
“照例是石岩,不过这会儿他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苏倩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得了吧,还阁主阁主地叫,假不假?”
这女人的刀子嘴真不饶人,我瞪她一眼:“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边说边扫了扫车夫座位上的雪,一屁股坐上去,“今晚这里就由我守卫,你走吧。”
苏倩的眼神依旧淡然到让我想打她:“好,我走,省得打扰你对着马车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