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这么久,正午炽热的阳光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脚下自己的影子一点点变长,长过我脚下的台阶,再长过不远处的花坛,最后长过更远处的假山,这一天快要过去了。
我一直站着,来来往往的人偶尔会停下来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尤其是年轻漂亮的侠女,她们的嘴角都抿着暧昧不清的笑,有蔑视的成分在里头:这个当众扑上前去抱住凤来阁阁主的疯女人是谁?真是不知廉耻。现在被人在这里晾了一天,丢人啊,丢人。
我把目光移到她们葱绿娇红的绣鞋上,不说话。
绣鞋、布鞋、麻鞋渐渐走远,黄昏的阳光洒在我眼前的那方青石板上,有双黑色的缁靴终于走了过来。
似乎是微微叹息了一声,萧焕开口:“跟我来吧。”
我抬起头跟着他,脚站得有些麻了,动起来有些费力。
假山、回廊、小径、荷塘,他一路带我来到那座水榭中。
掀开珠帘,走进内室,他坐在案后的椅子上,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我坐下来。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问:“还好吧?”
这冷淡而客气的语调,我抬头看他,没有回答。他应该也没有期望我回答,他只是想说一句话打破僵局而已。
“我一直不知道再见面时该怎么对你说,”他语调缓缓的,“怎么说才能不让你伤心,还有,让你明白。”
我沉默着。
他的声音淡然地继续:“我想人都是这样,为了一个东西奋不顾身,努力地去争取,付出什么也不后悔。可是再怎么好的东西、你曾经那么珍惜的东西,总有一天也会让你厌倦,会让你停下来想,我为之付出了那么多的那个东西,到底值不值得,我究竟还要不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什么值不值得,”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会觉得这跟付出和亏欠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一下,深黑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怜悯的神色:“苍苍,你还想让我给你什么?”他叹息着把目光移开,“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武的皇位我不会再要,如今我只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不要再拖累我了。
“一生保护你的那个约定,有生之年我依然会尽力遵守。至于现在的这个化名,就算是对以往的一个纪念罢。”他淡淡说着,却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张了张口,我还能说什么?我想说的、不想说的,全让他说完了,再说下去,连我自己都会觉得我是个毫无廉耻的向他伸手索取的乞丐。
我点了点头,扶着椅背站起来:“我知道了,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活着,这就够了,再会。”
我抬腿想走,可是眼前却黑了一下,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我连忙爬起来拍拍灰,向他鞠躬:“不好意思,对不起,我走了。”
我逃一样地跑出了那个房间,眼前有些模糊,天要黑了,院子里却没有点灯,慌慌张张地也不知道摔了几跤,这个院子还是大得跑不出去。
匆忙间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我的肩膀被人牢牢地抓住。
我抬起头,是无杀,她静静地看着我,那双大眼睛在夜色中竟然格外清冷,她的声音也是冷的,敲在耳膜上,字字如刀:“凌苍苍!你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吗?”
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甩开她的手:“我吃饱了撑的,跑一跑不行啊?”
她摊了摊手:“那就跑吧。”
手指依然在颤抖,我捏紧拳头,向无杀笑:“这跟密室里那巴掌差不多吧,算你还我了。”
无杀抱着胸,嗤笑似的看我一眼:“谁说的?这声吼可比你那巴掌及时多了。”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笑过,无杀开口:“我是等着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
我有些愣:“你要去哪里?”
她摊手笑了笑:“不知道。”
“那慕颜呢?”我想起来问,“他不是杀害你家人的凶手,为什么不跟他和好?”
“虽然跟他没有直接关系,”无杀淡淡地说着,侧了侧脸,“但是这总是凤来阁的人做的事,我看到他会有些不舒服。”
我沉默了一下:“你一个人走吗?”
无杀笑笑:“从小到大,仔细想想,总是父母要求我做这个做那个,我从来没做过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去试试,不靠任何人,自己努力去做一件什么事情。”她说着,笑了笑,大眼睛亮了起来,“我想,用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接受其中的艰难,为每一点成功而欣慰,也会是一个很好的经历吧。”
我笑了笑:“你一定能行的。”
无杀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哈哈地笑了起来,无杀也笑,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我就走了,你也要努力,别落在我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