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再次移到我的脸上,我能感觉到那双深黑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汹涌变幻着。当我以为他会说,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儿子时,他却轻轻笑了笑:“好,我也想看到我的儿子。”
“一言为定。”我赶紧说。
“嗯……一言为定。”他轻咳着笑笑,大约是有些累了,又闭上眼睛倚在床头。
院子里也安静下来,四周只剩下他有些凌乱的呼吸声,我看了看烛火照耀下他那仿佛更加苍白的脸,把头转向窗外。
如此无话可说的两个人,就算坐在了一起,说出的话,也不过依然是互相伤害吧。
感觉像是隔了很久,他终于开口:“皇后可以退下了。”
我点点头站起来。
“回去吃点东西,不要空着肚子睡觉,对身体不好。”等我走出了两步,他忽然在我身后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我有些诧异地回头。
“脸色不是太好……我也算懂些医术。”他似乎是笑着的。
“嗯,记下了。”我又点点头,等了等,看他再没话说,就走了出去。
杜听馨等在门外,看我出去,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笑。穿过正殿走到台阶下,早先等在这里的妃嫔估计已经被石岩打发走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我抬头看了看刚升到中天上的那一弯新月,听着院子角落里夏虫的低鸣,忽然想:我怎么会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6
后宫并没有因为这场混乱而惶惶多久,隔天,皇帝病重的消息就被压了下去。萧焕也不过是休养了几天后就恢复朝会,开始照常处理政务。
在这期间,萧焕提拔上来的那个张祝端充分展现了治国能臣的素养,他按部就班地调粮、修堤、安置灾民,居然渐渐平息了江淮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的灾情。另一方面山海关前线的战况也渐趋缓和,女真人见大武帝国久战不下,兴兵之初威不可挡的气焰也慢慢消减了下去。为了鼓舞士气,女真人把部落联盟的大旗换成了明黄的大旗,沙台部首领库莫尔称帝,国号承金,意在承袭大金国土,重新把帝国长江以北的半壁江山并归在女真人的统治之下。
这样一来,女真人的兴兵就再也不是一般的变乱,而是名副其实的叛乱,一向威慑四方万邦朝贺的大武帝国岂容这样公然的挑衅?内阁和兵部每天为这件事吵闹不休,连御驾亲征这样的话题都被提上了议程,如果不是因为萧焕的身体不允许,我想他们早就给他披上甲胄把他推到了前线。
朝廷既然水深火热,内宫当然就得风平浪静,连原本蠢蠢欲动的那点苗头都不见了。谁都明白这会儿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如果帝国完了,还有什么皇帝贵妃,全都要沦为丧家之犬。
所以我每天都悠闲地坐在大槐树下,看着槐树苍翠繁茂的枝叶间已经有些花串褪尽花瓣,露出了里面嫩绿的荚果。夏天已经过了一半了。
谁知道在这时候,居然真的有人掀起了宫廷斗争的浪头,而且让我想不到的是,这次被卷进来的居然是皇贵妃杜听馨。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所有人都知道她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我父亲失势,萧焕恐怕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废掉,然后扶他这位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坐上皇后的宝座。为了避免直撄萧焕的锋芒,我已经尽量避免和杜听馨开战了,她还想怎么样?
我捏着手里那个扎满了小针的人偶,看着匍匐在我脚下的储秀宫掌印张泰六,缓缓笑了:“张公公,我待你怎样啊?”
“娘娘待老奴恩重如山。”张泰六趴在地上回答。我知道他一点都不慌张,要不然也不会拿这种套话来搪塞我。
我把手里那个写着萧焕生辰八字的人偶举到他面前,继续笑:“那么这个人偶是怎么来的?不是你放到我床下的?”
张泰六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人偶,马上低下头肯定地说:“不是,娘娘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我收回手冷笑了一声,“小山,说给他听。”
“是,小……娘娘,”小山轻咳了一声,“昨天上午娘娘在前殿读书的时候,张公公你就到后殿来了,那时后殿里就只有管洒扫的宫女娇倩在。据她说,你到娘娘的卧房中转了一圈才走。你一个内侍,在娘娘屋里转什么?你走后,今天早上娘娘起床,就在被褥下看到了这个东西,还说不是你的?”
“空口无凭,娘娘怎能断定这人偶就是老奴放的?”张泰六不慌不忙,“况且老奴昨日一整天都在脂粉胡同老奴自己的家里,我家的人都可以作证,哪里有时间进宫放这个东西。”
“你家的人当然听你吩咐,你叫他们说一他们不敢说二,照这样说,这就是一个无头公案了?”我悠悠地示意小山,“继续说。”
“好啊,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小山大约是觉得这场面挺好玩,唱做俱佳地把这个仗着主子耍威风的角色演得味道十足,她哼了一声,拿起一个乌木腰牌在张泰六面前晃着,“看到了吧,张公公昨天真不小心啊,慌得把自己的腰牌都掉在娘娘的卧房里了,正好被我捡到了,怎么样?还敢说你没来过娘娘的卧房?”
张泰六这才慌了,连忙往腰间摸去,随后惊呼:“我的腰牌,早上还在……”说着他指着小山,“你偷我的腰牌……”
“偷你的又怎么样?”小山冲他扮个鬼脸,“反正你这块宁死也不能离身的腰牌现在在我手上,你就算有嘴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