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仲祺和一个男人谈笑着走进园子。刺绣银饰的帽子戴得端端正正,深青色大襟长袍,像是刚谈了生意回来。一路宽阔的大步,腰间流苏玉坠打来打去。柳湘湘走后,他鲜少有这么意气风发的样子。
“黄花梨好,黄花梨好呀。贵是贵了点,用个百来年不是问题。咱这钱庄,一定源远流长。”
“可也。到时候再挂狷叟画在正中,气派。”
谭五月只装作没见到二人,低着头快步走回屋子。
没一会儿,门被推开,谭仲祺大步走进来,后头跟着两个下人。
谭五月略微惊奇,连忙站起来:“爹爹,什么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两个下人已经朝着留声机去了。黑黑的布袋子罩住铜金色的喇叭,就像闷住嘴一场劫持。
“住手!”谭五月着急高喊,跑过去打掉下人的手,“做什么!”
“钱庄快开业了。这台留声机,搬去热闹热闹。”
“这是我的!”谭五月张开双臂,把留声机紧紧揽在怀里:“这是我的!”
她敌视地盯着眼前的人,宛如一头警惕的小兽,生怕他们往前靠近一步。又狠狠地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的。”不知为什么,身体微微颤起来,手上的力气却没有松懈。
下人不敢抢,为难地看了看谭老爷。
“没点大人的样子。”谭仲祺斥道,“你就要出嫁,还能带到夫家放着不成?”
说着,唤了两个丫头,过去拖五月。五月眼眶通红,一声不吭地把留声机抱得更紧。可她本来就力气小,铜质金属边硌得指尖生疼,被两个丫环扯开了一点,就再也抱不住了。家丁利索地端了留声机快步往外走。
谭五月憋住的眼泪忽然决堤,伏在柜头上大哭起来,抬脸便是满脸泪痕,唇瓣一片血红,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我不嫁!我死也不嫁了!”
谭仲祺气得脸色有些涨红,眼里积压着怒气:“魔障!再胡闹把你关起来!”
说罢背过身子,再也不愿看谭五月一眼:“你的婚期提到年前,良辰吉日给你定好。明日起,我会命人给你训课,我谭家门楣光耀,那女人带歪的,非正回来不可。”
谭五月虽然哭,但也不出声了,坐在地上直直盯着谭仲祺的背影。
大门一关,她从地上爬起来,蓝花布行囊,衣裳细软,胡乱地丢了进去。一边收拾着,一边眼泪啪嗒的落,打在皱巴巴的蓝花印染布上。
敲门声顿响,是芸儿的声音:“小姐,在里面吗?”
谭五月慌乱大喊:“走开!”
芸儿也不敢吵她:“小姐,我在门口候着您的吩咐。”
谭五月这才想起来,这谭府是个密不透风的笼子。
愣了半晌,谭五月把收拾好的行囊往地上狠狠一摔。开了柜子,将衣物统统撒了出来。茶盘、纸镇、笔帘……但凡碰得到的,一样一样奋力砸在地上。
芸儿在外头,听着屋里的物件砰砰作响,心道这小姐平日里温温和和,没想到会突然发狠,怪吓人的。
殊不知谭五月此时神情慌乱得很,每砸一样都像要砸到脚似的笨拙。摔了几样,就像是到了极限,扶着桌子喘气。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狂”,看着满地狼藉,心里头愈发异样,忽而想起谭仲祺的背影,竟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慰。
没一会儿,阿婆领着人来了。谭五月以为阿婆是来“谈判”,可她却只是板着脸,视线瞟过五月便淡淡挪开,吩咐下人把屋子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