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珩。
方珩方珩方珩。
总是方珩。
这是余烬最近经常听到这个名字,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让她很是有些烦躁。
自从这人来到这里之后,自己的生活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遑多让了。原本她就像雨后树下一朵灰扑扑的蘑菇,安静而没有存在感,这是于她而言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但那个方珩就像是一只松鼠,哪怕她藏在草里、树洞、甚至枯枝烂叶下,对方都能将她扒拉出来然后兴冲冲的抱回自己的窝。
余烬知道自己的形容其实并不贴切。
比如禁闭室不是树洞,方珩带她来的地方也不是温暖的松鼠窝,但这念头一经萌生便再也不能翻覆。她甚至觉得她牵着自己的手,挺胸抬头颠颠的往回走的时候,总像个满载而归的松鼠,不长的几步路甚至被她走的很有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
那人每每来和自己说故事的时候,脸上那种温柔像是一束光似的。但偏偏说出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日复一日的相处余烬算是看出来了,方珩总当她是三岁孩子……
但哪怕松鼠很可爱,余烬却依旧觉得头痛。
方珩是个好人,好人四舍五入等于麻烦的人。与好人相反的不是坏人,而是……平常人,和平常人相处起来不必顾忌,更让人觉得舒服。所以余烬更喜欢和平常人呆在一起。
比如孙珍香。
方珩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余烬其实挺“喜欢”这个□□的。
这是个好懂的女人。
孙珍香不喜欢别人违逆她,尤其是不喜欢说话时被人顶嘴,或是被打断,哪怕是和颜悦色的辩解都不行。余烬是见过旁人想要解释些什么,哪怕说话的语气并不冲,但□□的火气就像是被浇了汽油,蹭蹭的往高处燎,最后是火山爆发。那张嘴会喷着口水无意义的破口大骂,你会听到许多不常见的生。殖器官、动物、以及你家人的随意组合。但余烬这个闷葫芦的性子反而让她少吃了不少苦,起码她从来没直面那些粗俗不堪的言语。“臣服”这一点,她做的很到位。
但是,也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孙珍香需要一些存在感。你要适当的给她一些反应。她想要反应的时候,往往会鼻音很重的“嗯?”一声,一旦她有这举动,被训的人应该说一句:“您说的对”,得益于“哑巴”这件事,余烬不用说,她只要点点头,孙□□就会感到满意而继续说下去。
只一点不好的是,孙珍香一讲起话来,总东拉西扯要很久很久的时间。她自己是坐着的,但被训的人往往要站一个早晨,还要忍受魔音贯耳,这是余烬觉得很难以忍受的地方。那怕是罚她去操场跑圈呢?
而孙珍香和她没什么大的冲突,因为余烬实在是很听话的。让她帮那些“打过招呼”的人顶包受罚,她从没什么怨言,也不反抗,更不会有烦人的亲属找来理论。原本孙□□也想过让她帮别人写检讨的,但一想到这人是个傻的,索性也作罢,只让余烬受些体罚。
比如罚站,比如跑步,再比如去帮忙换水洗衣服或是干些重活……这傻子别看长得又矮又瘦,但却是个能干活的,孙珍香不止一次觉得这小姑娘以前,大概是做过农活的,否则这么小的孩子,手上怎么会有茧子呢。既然能干活,人又傻又听话,孙珍香自然是不怎么凶她的。
但那能想到,这傻子竟然有坏心眼,竟然和新来的警官装可怜打小报告,尤其是打小报告这一点,这是绝对不能忍的。等那傻子回来,看她怎么整治她。在这里,权利在她手上,还怕治不了一个小鬼么?方珩固然可气,但大概是管教小鬼们太久了,一时间她这脾气忘了收敛。倒是忘了这人不在她能管制的范围里。就算上报,也只能罚那新来的写个书面检讨。
*
方珩没想到人生第一份检讨是在工作之后。或者说,她没想到她的人生里还有写检讨这一项。人生境遇可真奇妙啊。她想,要是让学生时代的同学、老师知道,当年一直写xx代表发言、xx获奖感言、xx日国旗下讲话的好学生方珩,还会有这么一天,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想,眼珠子怕是要掉出来。
乖乖女乖了这么多年,这会儿却不想再乖了。
三千字的检查?呵呵,凭什么。
方珩文笔不差,她大笔一挥,格纸上洋洋洒洒的落下五千字都根本就没有停过几次。那文风颇有古时檄文风韵,文绉绉不带一点脏,却骂了对方一个狗血淋头。写完了,看了两遍,自觉满意,便夹在了常看的书里打算明天交上去,然后好好欣赏姓孙的那人的脸色。
躺在一边的余烬:“……”
她看着写检讨的那人斗志昂扬、行云流水,就知道这检讨要坏……
她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方珩做事的时候很专注,再加上余烬的安静是那种仿佛不存在一般的安静,以至于方珩写完了自顾自的欣赏了几遍,才突然意识到这里还有个旁人。她的表情突然就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傻气,哪怕是对着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依旧很有些窘迫。
她余光看了眼病床上的人,还好,那人垂着头,大概是没看到的。
方珩随手把书放在一旁,起身向着余烬走了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窝在这里——一张明显不适合看书写字的桌子上做事,明明她的宿舍有标准的办公桌,明晃晃的护眼灯……
学生时代,方珩见过不少朋友在宿舍的床上抱着书和笔记本忙碌,有的效率也不低。但她不行。她喜欢去图书馆,那种有氛围的地方,她想要看书写字码论文的时候,都会在适宜的地方,这和方老头的教育脱不开关系,但这一刻,她明显破了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