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海瑟威说,“我丢了球棍。”两人都机械化地环视海瑟威的房间,找寻失踪的球棍。他解释道:“我刚睡着了,醒来它就不见了。”
珍妮第一个想到梅克勒,二楼病房的捣蛋鬼。梅克勒是个尖酸刻薄却又绝顶聪明的男孩,每个月都起码要住四天医院。他才十六岁,就已经是个烟不离手的老烟枪,校内大部分学生刊物都由他编辑,还两度赢得年度经典奖。他对校内餐厅的食物深恶痛绝,只靠咖啡和巴斯特小吃店的煎蛋三明治维生,他也在这家店里完成他大多数长篇大论、迟交多日,内容却精彩绝伦的期末报告。梅克勒每个月来保健中心病一阵,从加诸自我的肉体凌虐和过分外露的聪明中疗愈,这期间他把脑筋转向种种令人讨厌的恶作剧,但珍妮始终没法子证明是他在搞鬼。有次化验员抱怨端去给他们喝的茶里有鱼腥味,结果发现茶壶里有一大堆煮熟的蝌蚪;还有一次,珍妮确信是梅克勒,把一个塞满蛋白的保险套,倒扣在她寓所的门把上。她知道那玩意儿是蛋白,因为她后来找到了蛋壳,塞在她的皮包里。珍妮也确定,几年前有一回,水痘盛行期间,纠合三楼病房的男孩集体手Yin,嗾使他们一个个用手捧着热乎乎的Jing液,跑到化验室照显微镜——以确知自己是否有生殖力——也是梅克勒的杰作。
但珍妮想,在球杆的网袋上割个洞——然后把无用的球杆留在熟睡的海瑟威手中,才更符合梅克勒的作风。
“我打赌是盖普拿了,”珍妮对海瑟威说,“找到盖普,就找到你的球杆了。”她第一百次压抑伸手把那绺几乎遮住海瑟威眼睛的头发拂开的冲动,只轻捏一下海瑟威从石膏里露出来的大脚趾头,作为替代。
如果盖普要打曲棍球,珍妮想道,他会去哪儿?不会到外头,因为天已经黑了;他会找不到球。而唯一他会听不见广播的地方,就是门诊与病房区之间的地下甬道——那是玩球的最佳地点。珍妮知道,因为以前有人这么做过;有次过了午夜,珍妮来此解散过一场好战。她直接坐电梯到地下室。海瑟威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她想道;盖普长大了可能比他更糟。但当然也可能更好。
海瑟威开始动脑筋,虽然他思路迟钝。他希望小盖普不要出事,他衷心渴望能够下床帮助那孩子。盖普常造访海瑟威的病房。打双份石膏、动弹不得的运动员,比一般病人更有趣。海瑟威让盖普在他的石膏上任意涂鸦;盖普想象出来的粉蜡笔脸孔和怪兽,穿插在朋友的签名间。海瑟威望着这孩子在石膏上作的画,担心着。他这才看见他的曲棍球,就在他两腿之间;他没感觉,因为有石膏。它躺在那儿,像是海瑟威自己下的蛋,搁在那儿保温。没有球,盖普哪有可能玩曲棍球?
2血红与靛青(5)
听见鸽子叫,海瑟威顿时觉悟,盖普没在玩曲棍球。鸽子!他曾经跟孩子抱怨过。鸽子可恶的咕咕叫声害他整晚睡不着,它们在屋檐下和陡直的石板瓦屋顶的雨溜里,百无聊赖地嘟哝不停,使得这顶楼的四楼教人辗转难眠;史迪林高中凡是睡顶楼的人,几乎都面临这问题——鸽子简直主宰了校园。维修工人在大部分屋檐和可供栖止的处所,都装了铁丝网,但鸽子转而趁干燥的季节,栖息在雨溜里,也在屋檐下找到安身之所,还在虬结的老常春藤里做窝。没法子让它们远离建筑物。它们还真能叫!海瑟威讨厌它们。他告诉过盖普,只要有一条腿是好的,他就要把它们赶走。
“怎么做?”盖普问。
“它们不喜欢夜间飞行,”海瑟威告诉孩子。海瑟威在二年级生物课上学到鸽子的生活习惯;珍妮也上过这门课。“我可以乘夜爬到屋顶上,”海瑟威告诉盖普,“趁不下雨的时候,将雨溜里的鸽子通通抓起来。它们就只会坐在雨溜里不动,咕咕叫着鬼吵一夜。”
“可是怎么抓?”盖普问。
海瑟威拿起球杆,托在手上转了一圈,把网兜里的球倒在两腿之间,轻挥球杆,将网罩在盖普的小脑袋上。他道:“就这样。用这个逮它们很容易——就靠我的球杆,一个接一个,直到全部抓起来为止。”
海瑟威还记得盖普如何对着他微笑。他望向窗外,见天色果然黑了,也没在下雨。海瑟威揿叫人铃。“盖普!”他喊道。“喔,天哪!”他用大拇指紧揿着叫人铃不放。
珍妮见四楼的呼叫灯在闪烁,还以为盖普把海瑟威的曲棍球装备送回去了。这孩子真乖,她搭电梯回四楼时想道。她穿着上好的护士鞋嘎吱嘎吱跑进海瑟威的房间,见海瑟威手里握着球,她只看得见他一边的眼睛,眼神充满恐惧。
“他在屋顶上。”海瑟威告诉她。
“屋顶上!”珍妮道。
“他要用我的球杆抓鸽子。”海瑟威道。
成年人站在四楼的太平梯口,伸手就够得着雨溜。史迪林高中只在树叶落光、春天雨季来临前,才清理雨溜。这是高个子专属的工作,因为矮个子对于伸手进雨溜、尽掏摸些看不见的东西——死鸽子、腐烂的松鼠、无法辨识的团块——啧有烦言。然而高个子站在太平梯上,探头便看得清楚里头有些什么东西。雨溜的宽度与深度都跟养鸽子的食槽相仿,不过没那么结实——因为年深月久了。那年头,史迪林高中每样东西都是年深月久的。
珍妮走出四楼的太平门,站在太平梯口,她的指尖只勉强够得着雨溜的边缘,看不到雨溜后面铺着石板瓦的陡峭屋顶。天黑又有雾,甚至在雨溜底下,她的视野也只到建筑物的边缘为止,不见盖普的踪影。
“盖普?”她低声道。四层楼下面,灌木丛与稀稀落落停着的汽车引擎盖或车顶的反光之间,隐约听见有学生在喊他名字。“盖普?”她再低喊一声,声音大了点。
“妈?”他道,吓了她一跳——虽然他其实比她还小声。她觉得他的声音来自很近的某处,几乎伸手可及,但她还是看不见他。随即她看见曲棍球杆的网子映着月光的剪影,像一头夜间活动的神秘怪兽带蹼的脚掌;它从雨溜上突出,恰巧在她正上方。于是她伸手上去,胆战心惊地摸到盖普的腿,被腐朽的雨溜割伤了,碎片刮破了他的裤子,把他卡在那儿,一条腿穿过雨溜,直陷到臀部,另一条腿夹在他身后的雨溜里,就贴着壁立的石板瓦屋顶边缘。盖普整个人趴在摇摇欲坠的雨溜里。
他踏穿雨溜摔倒时,吓得不敢呼救;他感觉得出,整支单薄的雨溜都烂穿了,随时会四分五裂。他唯恐出声就会让屋顶坍下来。他脸孔贴着雨溜躺在那儿,透过一个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