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听了我的话,高声的大笑起来。
在撒玲娜,因为斯坦贝克过去的描述,完全祛除了我在异地陌生的感觉。这个曾经
居住过许多爱尔兰移民的城镇,经过一世纪还没有完全美国化,几乎在空气里就可以感
觉到它过去的那种安静和平的气息。午后的阳光缓缓的移动着,和风淡淡的吹送,即使
是路上的行人也是优雅有礼的。我想,斯坦贝克最后一篇以他家乡为背景的小说《伊甸
园东》,把撒玲娜称为“伊甸园”是有它的道理。
后来,我在街转角的地方找到一家小而闲适的咖啡屋,是用红砖砌成的,可以从落
地窗里望见整个蓝天,也许斯坦贝克曾在这个咖啡屋里坐过,因为它看起来是有一些历
史了。喝着咖啡,我慢慢想起《伊甸园东》的情节,在这本史诗一样的书里,斯坦贝克
曾经塑造了一位充满深思的可敬的中国人“阿李”,阿李的形象,以及他对人世的观察
和他的语言都像一个哲学家,穿过时空竟是不朽了起来。“阿李”这个人是我读过的美
国小说里最可敬可爱的中国人,光是这一点,斯坦贝克就令我敬重。我在咖啡屋里坐到
黄昏,傍晚美丽的霞光照耀了整个撒玲娜,在斯坦贝克的年代,撒玲娜是什么面貌呢?
我想再读一段他的描写:
山谷宽广平坦的耕地上铺着一层肥沃的泥土,只要冬天里一次充沛的雨水,就能使
草木花卉生长起来。在多雨的年头,春天的花朵是不可置信的美。整个山谷平地,包括
山麓在内,铺满了羽扇豆花和罂粟花。有一次一个女人告诉我,假如在有颜色的花中间
衬上几朵白花,那花会显得更鲜艳光彩。每一瓣蓝色的羽扇豆花都镶上白边,于是整个
原野的羽扇豆花比你所能想像到的更蓝。掺杂在其间的是斑斓的加里福尼亚罂粟花。这
些花也是色泽耀目的——不是橙黄,也不是金黄,假如纯金溶解了能凝成膏状,那金黄
色的凝脂可能就是这些罂粟花的颜色……
今天的撒玲娜不再有那么多蓝的、白的、金黄色的花了,但是这无关紧要,斯坦贝
克的小说比这些花的本身更多彩,如同黄昏的晚霞照着撒玲娜,我从来没有像那一次,
在作家的出生地体会文学那么深刻。
——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日
边城之夜
到圣地亚哥时已经夜深了,正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的时候,打开地图,发现圣地亚哥
正好在墨西哥的边境上。夜的圣地亚哥很美,可是和美国西部的城市一样,一人夜就没
地方可去了。随便问了旅馆的服务生,他说:在墨西哥的边城蒂娃娜夜里营业到凌晨,
有许多又便宜又好的墨西哥皮货。
妻子一听雀跃起来:“我们就去蒂娃娜吧!”
我们赶上最后一班开往边境的巴士,乘客寥寥落落,显得十分清冷;有几位合法到
美国工作的墨西哥人,正用急速而有点亢奋的西班牙话交谈,他们的话在巴士里转来转
去,竟让我觉得是坐在回旋的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