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知沉默数息,又道:“道友瞧这不像是这般人。”
丹蘅笑吟吟地望着镜知:“那镜知姑娘以为我应该是何种模样呢?”
镜知想了想:“端正舒雅,恬静温和。”
丹蘅闻言畅怀大笑:“阁下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木头’。”
镜知闻言歉疚道:“镜知并无此意。”
“就算是有也无妨。”丹蘅随意地摆了摆手,并不在意镜知的形容。她抬袖倒了一盏酒,将它往镜知的跟前一推,洒然一笑,“楼中的琴师可饮酒吗?”
素纱其实挡不住她的视线,只要神识不封,她想瞧什么便能瞧什么。此刻见着丹蘅面上浮起了一抹醉酒的薄红,心中生出了几分新奇。她并不关心侍女抛来的颜色,伸手取了酒盏,微微一笑道:“可。”
许是对饮消解了对陌生人的警惕,或许也是那酷似元绥的面貌让丹蘅心思活跃了起来。
在把酒言欢中,一句“你的模样像是某个故人”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镜知只是笑:“天底下酷似之人何其多?”
“是啊。”丹蘅接话,慨然叹道,“我那故人孤高清隽,是一柄无情的剑。便算是作为客人出现在醉生梦死楼都不太可能,何况在此处做琴师?”她只能想象出元绥用剑时的风姿,至于那抱琴遗世独立的婀娜风流,无论如何也勾勒不出。
“她不像人,而是一柄千锤百炼的道兵,她的一生就该许给战场。”丹蘅总结道。
镜知闻言一愣,看着丹蘅那双漂亮眼眸中映印出的自己。
新生之后,她将与过往彻底割裂。
“你那故人——”镜知开口,可在说了四个字后,又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不提她了,扫兴。”丹蘅笑道,拉着沉默的镜知饮酒。
皎月辉光如流淌的水,缓缓地推动时轮运转。
大半个时辰后,镜知从雅阁中走出,听着连绵不绝的钟声,沿着一条长廊走进了一间幽僻的雅阁。山水屏风后,一道身影缓缓地踱步而出。
“楼主。”镜知低声。
是清州醉生梦死楼的楼主,名唤雪犹繁。昔日她也是醉生梦死楼的一名琴师,妩媚风情入骨,可如今她执掌一座楼阁,那些妖冶与风情褪去了,眉眼间只余下了一种英气。“镜知,是蓬莱的那位么?你去见她,不怕她认出你吗?”
镜知言简意赅道:“不会。”
雪犹繁轻笑了一声,又问:“你是当真不打算回到昆仑了?”半个月前,神魔战场的消息尚未传出,她正愁太古正音十六部缺“澹”字部,没想到昆仑这位威名赫赫的阆风剑主忽然出现。她浑身浴血,一身森冷的戾气仿佛从炼狱中踏出。原以为她是为了《镇魂曲》而来,不曾想到,她是来应“澹”字部之聘。
直到听见了那如松间滴雨的琴声想起,她才知道这号称天下无敌的剑者,竟然也妙于音律。
再后来,昆仑阆风剑主元绥战死的消息传出;再后来,醉生梦死楼就多了一位名为“镜知”的琴师。
谁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诈死弃剑。
她年轻,她在十二州名声正盛。
或许,她会成为千年以来第一个飞升的修士。
可她将一切都放弃了,离开了昆仑,就意味着放弃了大把的修道资粮。
听到了“回昆仑”三个字,镜知眉头微微一蹙:“不回。”
她无父无母,是被昆仑的长老捡回去的。她为了昆仑大半时间都镇守在神魔战场夺取功数,可是在那夜以继日的杀戮中,她渐渐地迷失了自我,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
丹蘅说得不错,她就是一柄无情的道兵。
最后一刻在神魔战场的记忆消失了,想来是遇到什么自封的。
她不能再那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