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正午,帘影里,是一只静静冒烟的茶炊,中年的日子,也像这样安稳而清净,如一壶上好的“洞庭绿雪”,在青铜炉上散发出雅重的香味。
刚刚午睡起来的平阳公主,小口啜饮着绿茶,照见妆台的铜镜中,那个皮肤渐渐变得松弛的女人,这是她吗?那十一岁时在温室殿里向孝景皇帝侃侃进言的小女孩?那十三岁时便领着侍卫在南山下纵横驰骋,射杀熊鹿的少女?那二十一岁时,满城亲贵少年和青年武士为她而竞技比武的美貌女人?
岁月如薄雨,慢慢笼罩了她曾经清丽绝伦的脸。
留下的,是细细碎碎的皱纹,是沧桑的眼神,和长久保持沉默的唇角。
平阳公主轻轻抚了一下脸,作为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她还是美的,一种特别的有韵味的美,可以将她从人群中突兀显示出来的美,每一根线条,都像是出于上天的匠心。
如意从门外走了进来,道:“卫皇后来了。”
“哦?快请进。”平阳公主搁下了茶。
一大群身着绛红衣袍的侍卫、小黄门和宫女,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高挑女子,走进门来,他们的衣角和脚步发出“沙沙”的响声,打破了公主府午后的宁静。
“皇后。”平阳公主站起身来。
侍丛们向门外的两边一分,卫子夫含笑走了进来,她扫视了一眼室内的陈设,坐了下来,笑道:“长公主,你好悠闲,好惬意,我真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什么好茶?如意,去给我沏一杯,润润喉咙,在路上急着跑了四十里路,浑身是汗。”
如意忙端上一杯洞庭绿雪来,笑道:“皇后上我们这儿讨茶来了,咱们是女家,该是你们送茶礼来,颠倒了不是?”
卫子夫一口茶险些喷将出来,笑道:“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平阳公主调教出来的人,都是这般能说会道。是我的不是,明儿咱们叫卫青来送茶叶。”
平阳公主嗔怪地看了如意一眼,喝道:“胡说什么,还不快退下去。”
画堂里一时静了下来,茶炊的烟气飘过来,外面,是大片的紫藤花,那种温柔的浅紫色,覆盖了整面纸窗。
“今天皇上已经正式下旨赐婚了。”卫子夫放下茶杯,庄容说道,“我来,就想将这件事告诉你。你别怪我多事,我将你和卫青的八字合了,就在下月初二,是个黄道吉日。”
面对这个旧日的府中歌女,平阳公主竟有点害羞:“这么急……再等些时候不行吗?”
“长公主……不,平阳,你已经四十岁了,而卫青,也已经等待了十九年。这么漫长的等待之后,不必再人为地延迟婚期。”卫子夫的声音里有些怜惜之情。
无论从前二人之间有过多少恩怨和矛盾,在她温柔真诚的声音中,平阳公主也愿意原谅她,原谅她曾经阻扰卫青与平阳公主相见,原谅她曾经在后宫向武帝百般诋毁过平阳公主,只为了不让平阳公主下嫁卫青。
“那么,好吧。”平阳公主微微垂头,多么奇怪,四十岁了,她仍然会脸红,“卫青愿意住到这里吗?”
“卫青本来在长安城里建了座长平侯府,但他说,他听任你选择住处,不管是长平侯府,还是平阳公主府,甚至是野外的山洞,只要有你,他就会觉得温暖。”卫子夫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头,她忠实地转达着弟弟的承诺。
作为当朝皇后,她其实并不愿意自己功成名就、意气风发的弟弟娶一个年龄大很多的老公主,又是他们旧日的女主人,相对之下,情何以堪?何况现在,只要卫青答应,长安内外有无数的显贵愿意与他结亲。
“那么,新房布置在长平侯府。”平阳公主转念下了个决定,“不必设置酒宴,除了至亲外,也不请一个客人,更不必迎亲车马,我和卫青并肩从灞桥公主府骑马入城。”
卫子夫吓了一跳,忙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惊讶:“这样……太寒素了吧?不免慢待了长公主。”
她是个喜欢热闹场面的人,希望弟弟的结婚典礼能够热闹一番,要知道,卫青如今已经是功震天下的长平侯、大将军,也是她最大的靠山。宫中,如今新进了两位十七八岁的美人,都被封为夫人,其中李夫人的家族也十分庞大,争宠邀爱之心甚是急切,让卫子夫感觉到深深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