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兴奋地跳了起来,上前将平阳公主横抱在怀中。
“等我回来,我们就奏请天子,办一个简朴而欢乐的喜宴。”卫青快乐地说道,“长安最美丽的女人嫁给了长安最勇敢的男人,这本身就值得祝贺。”
平阳公主笑着,刚要答话,眼角忽然瞥见了呆呆站在门前的曹襄,忙推开了卫青,扭脸笑道:“襄儿,娘为你介绍一下,他便是长平侯卫青。”
显然不是刚刚进门的曹襄,他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怒,礼貌周到地向卫青拱了拱手:“平阳侯曹襄。今天能见到名闻天下的卫将军,觉得十分荣幸。”
卫青却没有立即回礼,他怔怔地看了片刻曹襄,良久才叹道:“平阳侯,你……越长越像你母亲了,像她二十多岁时,相貌、风度、气质、音容笑貌,无一不像。”
“你认识我母亲的时候,她多少岁?”
“二十一岁。是天下人都视为神仙妃子的人物,是个传奇般的人物。”
曹襄微笑了,仍然很有礼貌地问道:“那么,当时的卫将军,喜欢的是平阳公主的传奇和高贵,还是她本人?”
“一直、永远,都是她的人。”卫青也微笑了,在他们二人的微笑之中,刹那间似乎交流了很多东西,“从见到你母亲的第一眼起,她那若即若离的神色和略带傲慢的背影,就永久地保留在我的心中。”
曹襄没有轻易地放过他:“当时,作为一个平阳侯府的骑奴,你这种行为,是悖逆和不忠。”
“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到长安,就是为了她而战,这真是奇妙,当时我只有十五岁,在河东郡顽强地学习骑射才能,没有想到,第一战就是和纵横漠北的匈奴右贤王冒善做对手,并且奖品是平阳公主本人。我胜了。如果我不是一个在平阳侯府填有卖身契的骑奴,我理所应当,应该得到自己最心爱的人。”
“我为父亲的这种行为感到惭愧。作为一个英伟的汉子,一个风度翩翩、名满长安的英俊少年,他曾经在宫中的正月十五比武大会上,夺得过‘海内武威’的金匾,却鼓不起勇气,在南山下的擂台上为心爱的女人而战。”曹襄微微低了一下头,旋即又仰起了脸,“他最后输了,败在他旧日的骑奴手上。”
“不,是他先背叛了婚姻,然后,我才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卫青摇了摇头。
“你错了。”曹襄忧伤的眼睛扫视了草堂内的这一对年龄悬殊的爱侣,“父亲一直是钟爱母亲的,但他在婚后才发现,他真的错了,他竟然娶了一个无比冷漠的妻子,他娶到了母亲的人,却没有得到她的心,那些年他悄悄在外面喝酒,常常到烂醉才回来,母亲,你发现过吗?他连醉了的时候,眼睛里都有泪水。”
今天,这是最大的震惊了,平阳公主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难道在那么多年的婚姻中,她一直漠视了曹寿的感情?她曾以为自己掩饰得足够好。
“真的,母亲。”曹襄的声音有些悲伤,“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对我自言自语地说过,襄儿,你知道吗?你的母亲看不起我,她永远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的眼睛,总是茫然地看着远处,她在爱着别人,当她睡在我身边、成为我妻子的时候。”
“不……不是这样……”平阳公主抽泣了。
“父亲深爱你。当我们回到河东郡,他仍然按照公主府的布置,给你留了一间房间,那个房间,家里无论是谁,都不许涉足一步。他常常在里面一待就是半天。我十五岁束发的那一天,接到你的信和礼物,父亲喝醉了,带着我走进那个一尘不染的房间,里面放满了你的小像、妆盒和从前的旧物件,他一样样摩挲着,傻笑着,对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和不幸,都是娶了你,但他不后悔……就在那天晚上,父亲独自骑马,疯狂地在封邑的平原上奔驰,从马上摔下来,全身瘫痪……”
平阳公主伏在案上,泣不成声:“你别再说下去了,襄儿,求求你。”
有些事情,她曾经疑惑过,但经由儿子亲口说出来,她才能真的相信。
她和曹寿分居已经近十年,这十年中,每个生日和年节,曹寿都会派人送来礼物,平时也常常写信问候,而她全都未作答复。
这个负心薄义的丈夫,他有什么资格再来要求她回心转意?
前年春天,她病了,卧床半个月,第二天晚上,曹寿就从河东郡带着几个名医来看她,结果因为她烧得迷迷糊糊,只看见他在帘外闪动的身影,他老了,四十多岁的曹寿,面貌开始变得温和可亲。
在榻前不眠不休陪了她三天后,他才悄然回了河东郡。
还有在他少年时,大婚前,他每天督建公主府后,趁夜奔驰几十里路,来到长乐宫的西阙下,只为了隔帘听她说两句话。那并不是平常的感情就可以驱动的。
“父亲的一生,只爱过你一个人。”曹襄的唇边泛出淡淡的苦笑,他想起了家中那些阴郁的岁月,“但是,他的灵魂并不像他的相貌那样出色,从幼年开始的荣华富贵的生活,毁了他的志气,他是一个平庸的男人,母亲。你们俩从一开始的结合就是个错误,而我,就是这个错误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