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面色忧郁,身材瘦小,但平阳公主还是从金帐钩的清秀轮廓和动人的大眼睛中,看出了王太后的影子。
她越发相信了从前宫中的一个传闻,王太后是从民间自荐进入皇宫的,在民间,她曾经结过一次婚,并遗有一个女儿。
因为怕这消息不准确,平阳公主回奏了武帝,命当年负责选秀入宫的老掖庭令,再翻出旧档案来,细查此事。
果然,从前的东宫良娣王娡,父亲叫王仲,是槐里人,母亲叫臧儿,是从前燕王臧荼的孙女,臧儿嫁到贫寒的王家后,生下了儿子王信,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女儿叫王娡,便是日后的王皇后,平阳公主和武帝的母亲;小女儿叫王皃姁,后来也为景帝生下了四个儿子,被册封为夫人,可惜早逝。
平阳公主继续追查下去,发现太后在入宫前,曾经有过短暂的婚史。
十六岁时,王娡嫁到长安城的金王孙家,作为破落王孙的金家,儿孙们大多从事皮毛生意,经常出关与匈奴人做交易。
王娡的丈夫金五郎,因为生意好,在长安城的大成巷置了新宅,入住不久,王娡就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金帐钩。
金帐钩满月后,王娡回娘家小住。
此时,她父亲王仲已死,母亲臧儿改嫁长陵田氏,又生了两个儿子,家道更加寒素。
王娡回家的那天,恰好有个瞎眼卖卦人来为即将入宫选秀的王皃姁算卦,他摸了摸王娡的头骨,惊道:“这是大贵之相,此人若然未婚,应该入宫候选,说不定有后妃之望。”
深信卜筮之术的臧儿,当机立断,将王娡留在娘家不许回去,要求与金氏离婚。
深深爱恋妻子的金五郎,上门来找岳母理论。
从小生长在王府、见过不少世面的臧儿,冷笑着说道:“小小一个杂货商,也敢和太子争风?娡儿已经进了太子宫,现在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她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下个月,就要被册封为良娣。”
一个出入关外的皮毛商人,如何与大汉太子争夺女人?
金五郎心灰意冷,不再过问王娡的消息。
一年后,备爱太子宠爱的王良娣,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后来的平阳公主。一直以来,平阳公主都以为自己不仅是景帝的长女,也是王皇后的长女。
岂料在这大成巷里她还有一个流落民间的姐姐。
十岁的时候,金五郎抛下了幼小的女儿金帐钩,染病身亡。
帐钩守着一点寒素的家产,和老保姆相依为伴。因为家贫,又是亲戚都不过问的孤女,金帐钩直到二十四岁,仍然没有出嫁。
而在后宫里忙着与栗姬、程夫人们争权夺势的王夫人,根本没有时间,也不敢来打听帐钩的消息,她只能在无人的黑夜里默默为这个身世可怜的女儿落泪。
“姐姐!”平阳公主想到这里,忍不住心下酸痛,“你真的是我的姐姐,金帐钩。你看看这个!”
她从袖里取出那只旧木匣,匣下还刻着一个小小的“金”字,平阳公主弹开匣锁,取出那只红绸荷包,打了开来,含泪道:“这是你的胎发,母后常常拿起来熟视,落下心酸的眼泪。以她现在母仪天下的身份,她不敢也无法召你进宫团聚,可是,她思念你的心情,与天下任何一个母亲没有分别。”
金帐钩终于哭了出来:“我……我……我真的有一个母亲吗?我不是做梦吗?我有这样高贵的弟弟和妹妹吗?我……我……我……苍天哪,你为什么在这么多年的苦难之后,赐给我这样重大的难以承受的幸运?”
武帝也禁不住眼中蕴泪,伸手挽起金帐钩的衣袖,叹息道:“大姐,这些年来,你承受过太多的苦难,朕会好好地补偿你!现在,朕带你前去谒见母后。”
金帐钩胆战心惊地跟着这双富贵逼人的弟弟妹妹,离开自己破旧的屋宇,推开漆皮掉落的木板门,缓步走了出来。
外面,是成群的老邻居,是静静峙立的佩刀侍卫,是无数卑躬屈膝的小黄门和衣饰华丽的侍女。
他们的眼中,有敬畏,有艳羡,有尊重,也有隐藏着的嫉妒和懊恼,但再没有了金帐钩从前熟悉的那些眼神:那些冷淡、轻藐,那些厌恶,那些怜悯。
远处,在洒扫干净的大成巷外,八名侍卫同时拉开天子玉路车的雕花车门,然后同时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迎接着当今皇上那相貌黧黑、气度畏缩的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