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打算去哪里?”黄门令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吩咐过,不能让公主去得太远,以免动了胎气。”
“侯爷在哪里?”平阳公主扬了扬眉毛,“孤可是有半个多月没见着他了。”
黄门令为难地低下了头,风流潇洒的曹寿,已经在长安城里建了一处相当豪华的别宅,他经常住在那里,在那里大宴宾客,聚众赌博。
有人说,平阳侯的别府,是长安城最大最奢侈的赌场。场里,不但备有名酒和夜宵,还有成群的美貌侍女,弹着箜篌,跳着回风舞,坐在客人们的身边说笑。而曹寿,身为开国名将曹参之后,他最得意和炫耀的,竟只是这样侈丽可笑的浮华。
这些,平阳公主早就有所耳闻,然而令她伤心的不是这些。
已经怀有六个月身孕,夫婿却总是抽不出时间来陪伴她。
即使他偶尔回来,他们虽然也是笑语盈盈,两情相投,表面上看,他对她呵护备至,但曹寿总禁不住长安城里繁华夜宴的吸引,几天后便又回转长安。
而平阳公主却喜欢灞桥这里的宁静,她喜欢纵马在野外飞驰,喜欢听着空旷的花园中那幽幽古埙声,喜欢和心爱的人在月下散步,喜欢在下雨的后庭练习射箭。
二十三岁的平阳公主,不再像幼时那样顽劣,她变得有些深沉内敛。
而年近三十的曹寿,却毫无建功立业的打算,他有着祖宗留下来的富庶食邑,有景帝和武帝赐的长安良田,身家称得上巨富。这些年来,他渐渐荒废了骑射,只喜欢和长安城的公子哥们一起斗鸡走狗,一掷千金地比阔。
他们俩,只有面貌与身份相配,其他的一切,都在越走越远,从心性到志向……
算了,不要再想他!平阳公主惆怅地远望了片刻长安城,转脸向侍卫们说道:“宫中还没有动静吗?”
一个长方脸庞的青年侍卫笑道:“还没有,咱们的人已经在那条巷子口等了,只等皇……只等宫中一有人出来,就飞驰到大成巷,屏开门前的闲杂人。”
“好!”平阳公主兴致勃勃地掂了掂马鞭,笑道,“这事办成了,人人有赏!孤绝不食言!曹仁、曹忠!”
“臣在!”两名侯府侍卫忙在马上躬身。
“你们跟着如意,速去太后的长乐宫,悄悄和太后的侍女们说,那人马上就要进宫,叫一应闲人都离开后殿,只留八名贴身侍女,扶着太后,以防太后过度动情,昏厥过去,再叫太医也来长乐宫侍候。”平阳公主细致地考虑着,“曹义、曹德!”
“臣在!”另外两名侍卫提马上前。
“你们分别拿孤的手帖,去见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叫她们两个人只带贴身侍婢,先到长乐宫去见太后!”
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也是王太后的女儿,她们分别是二十二岁和二十一岁,去年刚刚下嫁给两位青年侯爷。
“卫青!”平阳公主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臣在!”
“扶我上马,咱们这就去大成巷!”
“是!”卫青当着黄门令和两名侍卫,竟然一伸手将平阳公主的双腿抱起来,扶至马背之上。
平阳公主没有看见这些侍卫诧异的目光,她斜坐在马背上,探手至马前的锦囊,取出了一只半旧的赭色木匣。
雕满连环图案的旧木匣上,挂着一只簧心已经损坏的小锁。
平阳公主用长长的小指甲轻轻弹开,里面是一副小小的银项圈,一只幼儿套用的银手镯,和一只柔软的红色绸缎荷包。
她轻轻打开那半旧的荷包,看着里面那一缕细细软软的婴儿胎发,又拾起那把银项圈,看了看项圈上镌刻的文字:
富贵昌,宜官堂。
意气阳,宜兄弟。
长相思,毋相忘。
爵禄尊,寿万年。
下垂的桃心银饰片上,刻着三个笔画拙劣的秦篆小字:“金帐钩”。
令皇太后多年来常常暗自落泪的,就是这银项圈的主人。
“走吧!”平阳公主一挥马鞭,闪电一般地奔了出去,“今天,孤要和皇上一起做这件大事,惊动长安城所有的宗室和亲贵!”
灞河边,春风温暖地拂过,无数灞柳的枝条飞扬起来,如丝带,如玉绦,如春雨,如晚烟。柳絮飞扬,令平阳公主想起那年的关中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