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摇头道:“你们簪缨世家,哪里看得上平常士人?”
“哪里,哪里。”卫青热诚地看着那条村夫模样的大汉,满心欢喜地说道,“若有这位英雄的形貌,我姐姐也就心满意足了,家父母不会挑剔的。”
“卫青,你再胡说八道,我回去一定杀了你!”平阳公主老羞成怒。
卫青摊了摊手,吐了吐舌头,向屋里的两人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他略带稚气的脸上,有一种恶作剧的快乐。
“令姊悍勇刚毅,非平常人可匹配。”老翁笑着打量了一下平阳公主,从她鬓角插着的金步摇上,他已经看出了她的身份,金步摇,那是皇后和长公主才被允许佩戴的贵重首饰,“我们这位周四郎是个痴情种子,这一生那是永不会再娶了。他的妻子……只怕找遍整个关中,也没有那样好的女人。”
“哦?”卫青也打量了一下屋里这两个形貌并不像乡农的人。
虽然他们一个是烧炭翁,一个是种菜农夫,但二人骨格粗大、气概不凡,粗布衣服和蓬乱的发髻,也掩盖不住他们眉宇之间的一种将相之气。
卫青想不明白他们的来历。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卫青试探着向那种菜人问道:“恕我无礼,嫂夫人能请来相见吗?”
“她……”身材高大的菜农正举起一碗酒,直浇入喉,忽然听得卫青发问,他醉醺醺的脸上,浮出一种异样缱绻的表情,“她……你想见她?”
“是。”
“跟我来!”种菜人带着几分醉意,猛然间一把抓住卫青的手腕,往屋后用力拖去。
卫青大吃一惊,他自负神力,在长安城的少年中,到现在还没碰到一个对手,但那种菜人的一握之力,竟然让他用劲一挣也无法挣脱。
他不甘心这样受制,暗运力气,挣扎数次,这才甩开那种菜人粗糙的大手。
“咦!”种菜人回过脸来,显然也吃惊不小。
映着地下的炉火,卫青这才发现,那身材格外高大的种菜人的脸上,瘢疤纵横,十分可怖,掩住了他本来俊秀英挺的面目。
“这位小兄弟不简单。”种菜人忽然伸出拇指,夸道。
“嫂夫人何在?”卫青岔开话题。
种菜人刀疤遍布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情绪复杂的微笑,他像在遥远地回忆着什么:“她……好,我带你去见她!”
连平阳公主也被这种神情打动了,她收起脸上那种愤愤不平的神色,蹑手蹑脚、好奇地跟在种菜人身后。
种菜人轻轻推开这间屋子的后门,门外,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后院,院内种着几棵枝干粗大的柿树,光秃秃的苍黑树枝在院落上空伸延着,枝上挂满长长的冰凌,显得格外素朴和整洁。
狭小的院落里,东角有一间积满白雪的岩石小舍,长宽不过数尺,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些农具,犁耙钉锄,无一不被磨得雪亮,看来这二位主人真是地道的农夫。
西边围着一圈整齐的未加油漆的木栅,枣木门扇紧紧锁着,白雪落在门前石板径上,木栅门前斜伸出一枝梅花,暗香袭来,清幽而寂寞。
种菜人跛着腿走至西边,平阳公主和卫青这才发现,种菜人的双腿都十分不灵活,行走起来,步态蹒跚。看来这人一定受过什么致命的伤害,他曾是一个军官吗?
清晨微明的雪色中,种菜人慢慢走至木栅前,伸手扶住门沿,轻轻地问道:“丝儿,平阳公主要来见你,你说好不好?”
“你认识我?”平阳公主惊得目瞪口呆,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这个相貌丑陋的农夫,竟然会认识自幼生长深宫的公主!
“你小的时候,我曾经抱着你在南山下的围场上骑马。”种菜人凝视着她和幼时一样圆润的脸庞、明亮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回答,又向身后的老者摇了摇头,“魏公还教过你读书识字,现在,想来公主都不记得了。”
他们的诡秘身份和奇异的神色,忽然令平阳公主有些恐慌,她向后倒退一步:“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公主只管放心。”那老者苦笑一声,“我们早就从里到外都伤痕累累,无力再伤害任何人。”
平阳公主情不自禁地向卫青身边退了两步。卫青发现她的这种潜意识的依赖,不禁觉得好笑而欣慰,他心底升腾起一种有些异样的情愫,卫青忽觉不妥,急忙又拉下了脸,恢复从前那冷漠而刚硬的神气。
中年种菜人轻轻地推开了西边的那扇木门,一种干燥清洁的气味,迎面而来。
平阳公主和卫青同时向木栅栏内看去,只见门内只有一个青石垒就的坟茔,墓上积满白雪,墓前是一面黑色的石碑、一张简陋的石桌,石桌上燃烧着一支粗大的白烛,烛影之下,那面黑碑更显凄怆。
这里是那样干净、清净,虽然朴素,却处处看出守护者的精心。一定是有什么人在充满爱意地围护着、纪念着这座坟的主人。墓中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