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酒会结束后,肖默存一身疲惫,却哪儿也不想去。
夜色阑珊,他开着车兜到洛城大学附近的街区,慢速穿过两条小路才终于来到小饭馆外面。
没有直接下车,而是降下车窗转头望着饭馆门口。
三张折叠方桌,每桌四个塑料矮凳,他这种个头的人坐下会觉得不太舒服,不过为了省空间这么多年就这么过来了。明火明灶开在马路边上,往年还行,近年已经被罚过好几次,但店里实在只有苍蝇那么大个面积,管的人一走父亲又会把摊子支出来,一个人干到凌晨再收工。
饭馆没有菜单,因为不需要。仅有的几样选择就写在炉灶朝着马路的那一边,是肖默存的字迹,用A4纸写好拿到打印店过了一遍塑封,然后拿胶纸贴在不绣钢板上。
炒河粉、炒饭、烫米线,数十年如一日。来得大部分都是老主顾,有附近的学生,也有背景复杂的社会人士。
这样一间馆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个人经常忙得脚不沾地。小的时候肖岱桦还会让他帮帮忙,打打下手,大了反而不让了,尤其是他上中学以后更是碰也不许他碰。他问为什么,肖岱桦起初不肯告诉他,问得多了才说,怕同学看见了笑话他。
难道收拾碗筷,擦桌子,扫餐巾纸是很丢人的事吗?
肖默存小时候不明白,觉得他爸太大惊小怪。后来他明白了,自卑这种东西是天生的。
少不经事的年岁开始,贫穷会在人的身体里埋下一枚不起眼的种子,随着你的长大慢慢破土。童年的你去富裕的亲戚家串门时,也许还会央求玩一玩别人家小孩的高级玩具,长大了你却开始自动将自己和那些拥有先进电子产品的少年们划为两类人。他们还没来得及瞧不起你,你就率先疏远了他们,以免把玩掌机时自己表现得像个无知的穷光蛋。
他爸正是因为穷得太久了,自卑刻在骨髓里,所以才会在方方面面都活得小心翼翼,只求缩进穷人的壳里搏两父子一个平安。
夜风灌进车里,吹淡了肖默存身上的烟味,再过一会儿应该就闻不到了。他父亲受不了烟味,因此他每次回家都习惯先散散味道。
肖岱桦倒不是讨厌抽烟这个行为本身,而是一闻见烟味就容易咳嗽,十多分钟仍停不下来。
肖默存曾经带他去大医院检查过,全身上下查了个遍,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跟他没有腺体有关。当时听完医生的话他爸笑了,说摘掉腺体都二十几年了,本来以为要短命的,没想到只是闻不了烟味儿,代价比他想得小多了。
“老板,算账!”
肖岱桦正在灶后面忙活,火腿炒饭还没出锅,喊了声“马上来!”,却一时走不开。刚想让客人再稍等一分钟,忽然传来一句:“二十五。”
他抬头一看,“默存?你回来了!”
肖默存一身西服站在桌边,看起来跟这里格格不入。他拿了几张钞票以后走回灶边投到纸箱里,朝他爸笑了笑。
“锅里快糊了。”
肖岱桦这才笑着去顾锅里,“你先坐会儿,爸这边很快忙完。”
在场的两桌客人里有熟客,这时就说:“哟,老板的儿子回来啦!”
“是啊,又跑回来看我这个空巢老人了。”他爸显得很高兴,难得跟客人开了两句玩笑。
肖默存朝他们点点头,沉默地曲腿坐到一边,挽起了自己的袖子。有人要结账他就起身收钱,没人招呼就一言不发地望着来去的行人。
现在这个天气在煤气炉旁边待久了自然很热,做着饭的肖岱桦脸上不住地出汗,时不时就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一擦。不过因为没有腺体,即使谁走近身边也不会闻到哪怕一丁点儿信息素味道,所以年轻时他日日工作到凌晨,不担心有Alpha来骚扰。
过了很久,店里暂时空无一人,肖岱桦拿了瓶水送到儿子眼前。
“喝口水。”
“谢谢爸。”肖默存接过这个塑料瓶一看,是他爸爸自己做的凉开水,里面加了柠檬片和黄瓜皮,跟以往一样。
围着围裙的肖岱桦径直坐到了儿子身边。他年近五十,虽然身材仍然纤瘦,眼角却爬了几条鱼尾纹,看上去多少已显老态。
没上过大学的他没有别的一技之长,一直就是靠做饭的手艺维持生活,烟熏火燎鸡毛蒜皮之中难免市俗。但他格外喜欢读书,对知识的渴望几乎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铺里只卖晚饭跟宵夜,肖默存上了小学以后两父子最爱的就是白天去图读。如此经年累月的熏陶之下,虽然他是个开餐馆的,看起来却像是个文质彬彬的老实人,而且很爱干净。
家里最穷时就是刚刚搬到这里,把店盘下来的那两年,两父子没钱买新衣服。别的做不到,肖岱桦就只能尽力让他们穿的衣服裤子都很干净。
洗衣粉的味道就是父亲的味道,这是肖默存从小的认知。
“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肖岱桦温和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