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赤率大军回奔,但大势已去,无奈狼狈东撤却被燕军伏击一败涂地。
卓路留宇文朔处理战后残局,自己带了一队人马率先回营,有士兵上前报:“沈千户率领的一千骑兵全部阵亡。”
卓路勒了勒马:“密云口都看过了?”
士兵称是,没有人迹。卓路点点头没有再问,继续向前疾驶,突然他一拉马缰,转了一个方向,回头吩咐了句:“五十人骑卫跟着,其它率军回营。”
他一路骑的并不快,路上横尸遍野,满地狼藉,到密云口时,那里果然寂静无声,只有乌鸦在林中盘旋发出几声哀叫。卓路坐在马上勒着马缰,哒哒地踱过去,路上除了几匹中箭而亡的马匹,没有人迹,尸体也没有。卓路示意身后的骑兵留在原地,一个人骑着马缓缓往里面骑,走了几百米,他停住了,他静静地立在马上,眼瞳微微一缩,望着前方。
沈二安低着头,不停地在挖,他的面前已经挖好了一个能躺数人的大坑,他依然嫌不够,手里的刀满是泥污,手指头已看不出颜色。他的身边,齐整整地躺着数名骑兵尸体。他听到了马蹄声,却头也不抬,恍若未闻,依然一下一下地挖坑。卓路的马踱到沈二安的身侧,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沈二安。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马上,看沈二安把坑挖完,把尸体一个个搬进去摆好;看沈二安抱起一具尸体不堪忍受般手在颤抖;看沈二安将土一捧一捧盖上,最后完全盖完;再看他用刀削了块木头,一笔一画在上面镌刻,刻了很久,刀不小心划到了手指,鲜血流进了字里,他浑然不觉地一笔一画刻完。沈二安刻完最后一笔,将木牌深深地插入土里,他选的地方有大树萌荫,却又偏僻不显,他对着木牌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磕完他也不转头,却开口:“将军不磕个头吗。”
卓路淡淡回:“我一生杀戮无数,自会死无葬生之处,以慰亡灵。”
沈二安低垂着头,树萌下他的脸阴暗不明,他晦涩地开口:“若今日我死在这里,将军是否会有一丝可惜。”
卓路注视着他,无情地回答:“我自己亦死不足惜,岂会怜惜他人。”
沈二安沉默半晌,又道:“二安能否求将军一件事。”
“你说。”
“他日二安死在他乡,将军若看到,能否代为安葬,不求什么山青水秀的地方,只要一掊黄土。”
卓路低低嗤笑一声,并不言语。
沈二安抬起头,望向卓路,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不住道:“将军若是不嫌弃,便将我的尸骨烧成灰,在将军家屋外随便寻个角落埋了。”
卓路哈哈笑了,似是笑出了眼泪,眼睛乌黑晶莹,笑声渐息,他方道:“焉知我不是死在你前头。”
“那我便扶将军的灵柩回去。”
“我满手杀戮岂能死得安生,死哪是哪,不必管我。”卓路安静地说。
沈二安定定地盯着卓路,眼眶发热,他哑声地唤了声:“将军……。”
卓路一拉马缰,马蹄高高扬起,他不看沈二安只是说了句:“上马,回去了。”
沈二安跳上马背,两人一骑疾驰回了兵营。第二日,卓路嘉奖沈二安为都统,代韩白职。
元嘉六年秋,骁勇将军卓路率精兵十万取鞑靼腹地大城哈木,次年春围攻鞑靼偏都巴德,巴德城民出降,守城将领出逃,沈二安率三万骑兵追缉将其剿灭。元嘉七年秋,鞑靼亲王帖木儿率十万精兵会战燕军于盘水岭,两军对峙足足三个月血流成河,在一次攻战中燕军主帅卓路中箭落马,燕军急退,鞑靼趁胜追缉却不料被燕军从腹背进军打乱阵脚,燕军大伤鞑靼元气,帖木儿仓皇逃窜回大都。元嘉八年春,燕军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剑指鞑靼皇都。
燕军大营,沈二安骑马入营,下马后一个箭步直奔将军帅帐,也不经人通报,直接撩帐走了进去。卓路半倚在榻上,军长正在帮他敷药换绷带,换下来的绷带鲜血淋漓。沈二安眉头一皱问:“怎么一直不见好,越发严重了?”
卓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沈都统排好兵了?”
沈二安权当没听见,再问一遍医长:“怎么回事。”
医长怯怯看了将军一眼,对着都统的追问耿直地回答:“将军腹部中箭不宜骑马颠簸,今日骑马导致伤口开裂。”
沈二安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卓路,将军微微笑,觉得这些人一个个都越发大胆,视他为无物了。他慢条斯礼地将衣襟合上,对医长扯了扯嘴角:“你可以滚了。”医长忙不迭地收拾好药箱一溜烟走了,走到帐口对着都统道:“都统大人,你劝劝将军,这一个月不宜练马。”然后顶着将军刺刺的眼神跑了。
沈二安一本正经地正欲开口,卓路连话也懒得说,手指了指帐门,示意他也可以滚了。沈二安视若无睹,苦口婆心道:“将军,鞑靼大都迫在眉睫,若想浴血杀敌,现在不正应该养好身体,这段日子还请万勿不要再骑马了。”
卓路收回手,懶懒地躺在榻上,闲闲地问:“军中没其它事了吗,都统这么空闲。”
“肩膀的伤还疼吗。”沈二安伸出手欲去按卓路肩膀,却被卓路铁钳一样的手指扣住,卓路抓住沈二安手腕扔了回去,冷冷道:“放肆。”
沈二安定定地站在榻边,死死地盯着卓路,半晌低下头似有若无地讪笑一声,涩声道:“属下僭越了。属下告退。”他转身便往外走,走到帐口,卓路突然叫住了他:“沈二安。”
沈二安转过头,但见卓路略有所思地盯着帐顶,神色复杂地说:“马上攻打鞑靼皇都了。”卓路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转向沈二安:“我等了足足八年,沈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