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新晴细履沙(二)
王府外,长长的风卷过画檐的一角,呜咽着远去。室内红烛旖旎,新燃的龙凤双烛爆了几朵灯花,滑下第一滴烛泪。绣金帐幔仿佛经过了如水烛光的浸泡,潋滟着新鲜的淡红色。
新娘坐在铺满锦绣红被的婚床上,看上去好像有些焦躁不安,交叉了双脚向后拢去,喜帕微微晃动着。赵易挪了条凳子,在她面前坐下。他没有用喜称挑开红艳的帕子,而是用双手,慢慢地把喜帕掀开。凤冠上的珍珠颤动着,烛光嫣红铺陈在夏侯兰清丽的面容上。
她毫不羞涩地盯着他,面颊仍是泛了红晕。眼前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张英俊的脸孔,染了烛光的薄晕,嘴角漾起一抹令人难以忽略的似轻蔑又似压抑的笑意。夏侯兰无法把眼前人和她想象中的战争的主导者联系起来,他看上去很亲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但她没有忘记兄长的惨死,盯着他看的眼神里就浮起一丝阴鸷。
赵易觉察到了,笑意更深,他不动声色地起身踱到喜案前,把着小酒壶斟了两杯酒,鸳鸯交颈的酒盏里满满浅玉似的琼浆。他端着酒盏,递到她面前,嗓音柔和:“你别这样看着我。从今晚起,我就是你的夫君,花好月圆夜,良宵美景共度。”
夏侯兰兀地扯掉了头上的喜帕,凤冠珍珠乱颤。她睁圆了眼,回敬道:“那得看我愿不愿意!”
“你要是不愿意,早就从花轿上溜了,用不着进了这洞房再表明心志。”赵易使一个飘忽的眼神,把酒盏放在她手里,勾着她的手腕,笑道:“喝了这交杯酒,我们就是夫妻。妻从夫志,从今往后,你得听我的。”
红蜡笼起一层血雾般的光芒,浮动在龙凤烛雕琢的凹凸花案前。夏侯兰吞下了那杯酒,像是和着咽下了满腔的泪。他轻柔的话语囊括了摄人的威仪,她不得不听从。
喜烛徐缓燃烧,泄露的光线吞吐着浓重的夜色,只剩下风孤独的鸣响。
夏侯兰已是满脸的泪水。赵易满意地接过空酒盏,又斟了满满一杯,再送到她面前:“喝了它。”夏侯兰抬起脸看着他,有些不解。赵易挑了下眉梢,扬了扬手里的酒杯:“我们一起喝。”
几杯酒下肚,所有的情绪都被扩大,夏侯兰双颊灼烧,直直地看着他,敞开了话题问道:“我三哥的尸首在哪里?”
“崖下。”赵易好像料到了他的问题,极快地回答了她的话。在今晚动荡的夜色里,心思却被刺痛,如寒风袭进那方柔软的地方,疼痛冰冷地攀附了他的全身。
夏侯兰惊地起了身,缀在嫁衣上的小金铃清脆作响,连同酒盏粉碎的声音,划破了这个被绮软轻红包围的寂寥的夜。
“是你杀了他?”她暗红着眼眶逼问着。
“我完全有理由杀他!”赵易敛了温婉的神情,目光如利剑出鞘,灰白的光线覆在他的眉间。内心的疼痛再次复发:“因为他杀了我最心爱的女人!你的兄弟,就为了让自己体验下复仇的乐趣而蓄谋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她是无辜的,凭什么让她承受这种痛苦?如此阴险狡诈,我杀他千次都不足以泄恨!”
夏侯兰没料到他会如此激动,她定了定神,收不住自己惊诧的情绪,咬着唇问道:“莫莫……死了?”
赵易没有回答,他环顾了下绚丽的洞房,浓稠似蜜的红层层围裹住他,压抑地他透不过气来,起身打开了本就虚掩的门,往外奔去。
这晚的皇宫里,诺大的殿堂只点了支清冷的小烛,一团幽冥的光似明若暗地跳跃在两张紧挨着的面容上。夜风鼓荡着被光线照得惨白的纱幕,像是幽深海洋上一面迎风远航的白帆。
赵智披散着头发,端坐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磨光的镜子里照出娈童伯安的模样,他披了件轻纱,安详而妩媚地陪在皇帝旁边,手里握着把梳子,一下一下地轻柔地梳着赵智散落在后背的长发。
“伯安,帮朕修修。”
“皇上,修哪里?”
“枯掉的发梢,仔细剪剪。”
回音隐隐回荡在空落的殿堂里,烛火明灭不宁,翩舞着柔弱的身姿。伯安拿着把细小的剪子,专注地修剪着。一会儿,他收了手,略带抱怨地说着:“皇上,灯光太暗了,看不清,我怕剪错了。再点几盏宫灯吧?”
伯安挑着火镰子,连续点着了一排蜡烛。蹿动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出赵智一张极度不安的苍白面容。
“灭了,全灭了!朕受不了这些光。虚伪做作,虚造声势!”
于是,一排刚点亮的蜡烛又被灭了,几缕白烟,盘旋在垂满烛泪的蜡台。殿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啜泣声,慢慢地放大,带着暴怒:“朕觉得孤独……他们从没有人在意过朕!从小,他们就不把朕当回事,现在也是!那些大臣们,当着朕的面,唯唯诺诺得像只狗;背地里,全都在说朕的坏话……别以为朕不知道!”
“皇上,您想多了……”
赵智猛得转身抓住了伯安的手,小剪子刺破了他的手指,一线血丝缓缓垂落。他并没有因此静下来,反而更加激动,脑门上暴出青筋,声音也变得高昂,连自称都忘了:“我没有多想!这江山看起来是我的,实际上谁都知道,我只不过是这座宫殿里一具尊贵的摆设!你看,同胡人的战打赢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了!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皇上,王爷不是这样的人……”